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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芬向佩芳这边院子经过鹤荪的院子,却听到慧厂冷笑了一声。这一声冷笑,不能说是毫无意思,玉芬一只脚已经下了走廊台阶,不觉连忙向后一缩,手扶了走廊的柱子,且听她往下说些什么?只听见鹤荪道:“你就那样藐视人,无论如何,我也要做一番事业你看看。”慧厂道:“你有什么事业?陪着女朋友上饭店,收藏春宫相片,这一层恐怕旁人比你不上。若论到别的什么本领,你能够的,大概我也能够。我劝你还是说老实话,不要用大话吓人了。”鹤荪对于慧厂这种严刻的批评,却没有去反诘,只是说了三个字:“再瞧罢”玉芬心里一想,他们夫妻俩,虽然也是不时的抬杠,但是不会正正经经谈起什么事业不事业,这个里头恐怕依然有什么文章,且向下听听看。这一听,他两人都寂默了五分钟,最后还是鹤荪道:“我就如你所说,不能作什么大事,难道我分了家产之后,作一个守成者还不行吗?”慧厂道:“这样说,你就更不值钱了。你们兄弟对于这一层,大概意见相同,都是希望分了家产来过日子的。还有一个女的,”说到这句,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一低。这话就听不出来了。玉芬听那话音,好象是说自己分了财产之后,那家产可是收到自己腰包子里去的。鹤荪又低声道:“别说了,仔细人家听了去。”玉芬怕鹤荪真会跑出来侦察,就绕了走廊,由外面到佩芳那边去。远远地只看到佩芳房间的窗户上,放出一线绿光,这是她桌子上那一盏绿纱灯亮着,她在桌子上写字了。屋子里这时是静悄悄的,并无人声,也不见什么人影子,这分明是凤举出去了,佩芳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这个时候,进去找她说话,那是正合适的了。于是在院子门外,故意地就先咳嗽了一声。佩芳听见,隔着窗户,就先问了一声谁?玉芬道:“没有睡吗?我一个人坐在屋子里,无聊得很,我想找你谈一谈。”佩芳道:“快请进罢,我也真是无聊得很,希望有个人来和我谈谈哩。”说着,自己走了出来,替玉芬开门。玉芬笑着一点头,道了一声不敢当,然后一同走进屋子来。佩芳笑道:“我闲着无事,把新旧的帐目寻出来,翻了一翻,敢情是亏空不小。”玉芬一看桌上,叠了两三本帐簿,一个日本小算盘,斜压着帐簿的一只角。一支自来水笔,夹在帐簿书页子里面。桌子犄角上,有一只手提小皮箱,已是锁着了,那锁的钥匙还插在锁眼里,不曾抽出来。玉芬明知道那里面的现款存折,各种都有,只当毫不知道,随便向沙发上一靠,将背对了桌子,斜着向里坐了。佩芳对于这只小皮箱,竟也毫不在意,依然让它在桌面前摆着,并不去管它,坐到一边去陪玉芬说话。玉芬道:“说句有罪过的话,守制固然是应该的事,但是也只要自然的悲哀,不要矫揉造作,故意做出那种样子来。就以我们做儿媳的而论,不幸死了一个顶天立地的公公,自然是心里难受。可是这难受的程度,一定说会弄得茶不思饭不想,整日整夜地苦守在屋子里,当然是不会的。既是不会,何必有那些做作?”佩芳微笑道:“你说的话,我还不大明白。你说那些做作,是些什么做作?”玉芬道:“自然就是指丧事里面那些不自然的举动。”佩芳道:“嘿!看你不出!你胆量不小,还要提倡非孝,打倒丧礼呢。但是我想,你也不会无缘无故说出这种话,必是有感而发。”玉芬点头道:“自然是。你知道我心里搁不住事,口里搁不住话的。我有点小事非回家去走一趟不可。但是鹏振对我说,不回去也罢,热孝在身上。平常他要这样拦我,我是不高兴的。这次他拦我,我可要原谅他,他实在是一番好意,我也不能不容纳。不过他自己有些家事,万不能不出去,也象大哥一样,出去几回了。今天晚上。他也出去的。他回来,可报告了我一件可注意的新闻。”佩芳道:“什么新闻?他还有那种闲情逸致打听新闻吗?”玉芬偷看佩芳的颜色,虽然乘间而入,问了一句令人惊异的话,但是她脸上很平常,在桌上随手摸了一张纸条,两手两个大指与食指,只管抡着玩。玉芬这才道:“这话我虽不相信,我料定他也不敢撒这样一个谎,去血口喷人。据他说,在路上遇到了我们七少奶奶,一个人坐了父亲那辆林肯牌的汽车,在街上跑呢。”佩芳道:“真的吗?她为什么要瞒着人,冒夜在街上跑呢?”玉芬道:“这也很容易证明的事,大嫂派蒋妈到她屋子里要个什么东西,看她在家不在家,就晓得了。”佩芳手上,依然不住地抡着那张纸条,眼光是完全射在那纸条上,却是没有看玉芬的脸色是怎样,淡淡地道:“管他呢?家里到了这种田地,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玉芬点点头,表示极赞成的样子,答道“这话诚然,我也是这样想。我也不过譬方说,叫蒋妈去看一看。其实证明了又怎么样?不证明又怎么样?”佩芳道:“她没有出去倒罢了。若是出去了,我们也不必再提。因为夜晚出去,平常也不大好,何况现在又是热孝中?你对于她这事的批评怎么样?”玉芬斜躺着,很自在的样子,左脚的脚尖,却连连在地板上敲了几下,顿了一顿,才道:“出去是不应该的。不过有急事,也可例外。然而她何必瞒着大家呢?人家都说她对于娘家如何如何,我想或者不至于。象今天晚上的事,外面门房听差车夫等等那些下人,毫无

    这时,便是晚间十二点钟了,凤举由外面回房来,佩芳道:“我料定你一点钟以前,不能进房的,不料居然早来了。”凤举道:“往日你说我,犹所说焉,现在我在服中,你怎能疑惑我有什么行动?”佩芳道:“你这真是作贼的心虚了,我说不能早回房,也作兴是说你有事,不见得就是说你花天酒地胡闹去了。我没有说,你自己倒说出来了。这个我今天也不和你讨论。刚才玉芬在这里谈了半天的话,她说清秋今晚一个人坐汽车出去了,疑惑有点作用,你看怎么样?”凤举道:“怪不得我在前面,听到老七陪着清秋,一路唧唧喁喁说着话进来。原来他们小俩口子,倒在另找出路!他们少高兴,母亲正在生气,要调查谁提倡分家呢。我听了母亲那口气,好象说要分家的是翠姨,倒不料是他两口子作的事。清秋那孩子,你别瞧她不言语,她的城府极深,你们谁也赶不上她哩。”这一席话,凤举随口道出,不大要紧,可是又给清秋添上一项大罪。佩芳心里想着,婆婆终是疼爱小儿子小女的,保不定私下分给了燕西一件什么东西,所以燕西预先腾移到岳母家里去。凤举总有手足之情的,大概就是在实际上吃一点亏,也未必肯说。趁了清秋刚回来,必定有些话和燕西商量,且偷着去听听,看他们说些什么?于是也不通知凤举,轻轻悄悄走向清秋这边院子里来,恰好这个时候,院子门口那盏电灯,已经灭了,手扶着走廊的柱子,一步一步,走向清秋的院子里。清秋的屋子里,还亮着电灯,她的紫色窗幔,因为孝服中,换了浅蓝的了。电灯由窗子上向外射,恰好看见窗子下,有一个黑影子,斜立在廊下。佩芳贸然看见,浑身一阵冷汗向外一冒,全身都酥麻了,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只是来得尴尬,不便喊叫,就自己下死劲镇定了自己。仔细看那影子,却是一个女子,心里忽然明白,这也是来听隔壁戏的了。所幸自己还未曾走过去,轻轻向后倒退一步,便是院子的圆洞门,缩到圆门里,藉着半扇门掩了自己的身子,再伸着头看看那人是谁?自己家里人,只要看一个影子,也认得出来的,这人不是别个,正是报告清秋今晚消息的王玉芬哩。看了一会,见玉芬不但不走,反而将头伸出去,微微偏着,还要听个仔细。自己在门边,也听到燕西在屋子里说话,他道:“既是你母亲病不怎样重大,我就不去看她了。要不然,人家又要说我只知道捧丈母娘。”直待听完了这句,玉芬才移动了脚。佩芳总怕彼此碰到了,会有许多不便。赶快一抽身,扶着墙壁走了几步,然后闪到向自己院子的路上来。果然玉芬轻轻悄悄,由那院子门出来,回自己院子去了。佩芳直待她走远了,然后从从容容回到自己屋子里去。心里有了这样一件事,且按捺下不作声,看看玉芬、清秋他们什么表示?然而清秋自己,总以为昨晚回家的事,很秘密的,决计没有人知道。但是就是有人知道,至大的错处,也不过是不该随便出门,而况且这事又完全是燕西主张的,更不必担多大的忧虑。因之到了次日,照常还象平常一样。玉芬呢,遇到了佩芳之时,却不断地以目示意。有清秋在当面时,那就彼此对看看,又要看一看清秋。在王玉芬意思之中,好象说,我已经知道她一件秘密工作,那个秘密工作的人,还闷在鼓里呢。佩芳看了玉芬那得意的样子,倒也有趣。

    不过这件事,起初是四五个人知道,过了两天,就变成全家人知道。就是金太太的耳朵根下,也得着这件事一点消息。金太太对于清秋,本来没有什么怀疑之点,这种消息传到她耳朵里去,她虽不全信,可是清秋回家去了一趟,这总是事实。觉得这孩子,未免也有点假惺惺。在表面上,对于一切礼节,都很知道去应付,怎么在这热孝之中,竟私下一个人溜回家去了?这岂不是故意犯嫌疑?然而平常一个自重的人,决无去故意犯嫌疑之理。那末,清秋这次回去,总是有些原因的了。金太太这样想着,就把以往相信她之点,渐渐有点摇动。等清秋到屋子里来坐的时候,金太太的眼光,便射到她身上去,见她依然是那样淡然的神情,就像不曾做一点失检事情样子。这可以证明她为人是不能完全由表面上观测的。当金太太这样不住地用眼光看清秋的时候,清秋也有些感觉,心里想着,婆婆为什么忽然对我注意起来了?是了,现在是时候了,这腰身未免渐渐地粗大起来,她一定是向我身体上来观察,看着到了什么程度。虽然这件事情,迟早是要公开的,然而在这日期问题上推起来,最好是事先不要说开。因为心里这样想着,金太太越去观察她,她越是有些不好意思,这错误就扩大起来。

    在丧期中,内外匆忙,人心不定,日子也就闪电似的过去,不知不觉之间,已过二七,家中就准备着出殡了。对于出殡的仪式,凤举本来不主张用旧式的。但是这里一有出殡的消息,一些亲戚朋友和有关系的人,都纷纷打听路线,预备好摆路祭。若是外国文明的葬法,只好用一辆车拖着灵柩,至多在步军统领衙门调两排兵走队子而已,一个国务总理,这样的殡礼,北京却苦于无前例。加上亲友们都已估计着,金家对于出殡,必有盛大的铺张。若是简单些,有几个文明人,知道是文明举动,十之**,必一定要说金家花钱不起了,家主一死,穷得殡都不能大出。这件事与面子大有妨碍了。有了这一番考量,凤举就和金太太商量,除了迷信的纸糊冥器和前清那些封建思想的仪仗而外,关于喇嘛队,和尚队,中西音乐,武装军队都可以尽量地收容,免得人家说是省钱。金太太虽然很文明,对于要面子这件事也很同意,就依了凤举的话,由他创办起来。凤举因仪仗虽可废,但是将匾额挽联依然在街上挑着,这却无伤大雅。这样一来,提取那稍微有名者送的挽联,一共就有四百多副。每人举着一副,也就有四百多人。同时把各区半日学校的童子军都找了来,组织一个花圈队,这也就够排场,抵过旧式的仪仗有余了。凤举还怕想得不周到,就问朋友们还有什么热闹的办法没有?他一问,大家也就少不得纷纷贡献意见。有两个最奇怪的建议,一个主张和清河航空厂商量,借一架飞机来。当着出殡的路线,让飞机在半空里撒着白纸。一个主张经过的路线所有的商家都下半旗。这一件事,并不难,只托重警察厅,通知一声就是了。凤举也觉这个办法很好,大可以壮壮面子。照说,父亲在日,很替国家办些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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