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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面前,挂住自己的面子。

    太极宫宫城威严,甘露殿矗立在中轴线上,两翼延展,肃穆庄重。内侍梁七变立在殿门前,瞧着穿过长廊的轮舆,面色微微变幻,迎上来笑着问候道,“原来是宜春郡主。”小心翼翼的问候道,“郡主您这是?”

    “我想求见圣人,”阿顾道,“圣人如今方便么?”

    “求见圣人?”梁七变失声惊呼。

    “怎么?”阿顾凝了梁七变一眼,“莫非圣人如今不方便见过么?”

    “哦,不,不,”梁七变连声否定,声音打着磕巴,面上却浮现起了欢畅的笑容,“郡主您在这儿稍候一会儿,奴婢这就进去禀报大家。”

    殿中玄色帷幕微张,神农百草背屏金碧辉煌,青铜宫灯燃烧着明亮光泽,姬泽坐在御案之后批阅奏折,梁七变匆匆入内,“大家,宜春郡主在外求见,您瞧可要请她进来。”

    姬泽手中的御笔脱落,不置信问道,“你说是谁?”

    “是宜春郡主。”

    姬泽呆了一会儿,方急急道,“请郡主到东厢殿中,朕稍候立即过去。”

    东厢殿中庄重静默,墙边楠木书架上摆放着累累藏书,阿顾坐在殿中乳白的长绒地衣上,看着壁上挂着的书画,忽听得外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泽踏进来,瞧见沉静的阿顾。

    阿顾在轮舆上福了福身子,道,“圣人万福。”

    姬泽闻言怔了怔。

    阿顾和自己素来亲近,丹阳公主去世之后更是改口唤自己“哥哥,”如今再度见面,却又重新回到圣人称呼,连从前的九郎也不肯唤了。而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自己做了这等伤她的决定,她还能够以这般温和的态度对待自己,已经是邀天之幸了!

    他抬头仔细打量着阿顾。

    一个多月没有见,阿顾仿佛变了很多。她从前的美丽,总还大多属于少女的娇憨,如今经历了这番惨变,竟沉静下来,多了几分知性的美丽。这样的美丽,自然是好事,只是他看着,终究有些心酸,“阿顾,你,最近还好么?”

    阿顾点头道,“臣女很好。”

    殿中寂静,盘龙青铜博山炉吐着淡淡佛手香烟,微微尴尬,两个人对面,竟是头一次觉得无话可说。

    阿顾垂下眸子,娓娓道,“前几天,阿鹄庄子上,求我向圣人求情,准许她去灞桥送楚王离京。”

    姬泽怔了怔,念起姬洛与姬红萼那一摊子事情,表情变的肃然起来,沉声道,“阿顾,楚王和长乐的事情,你怕是不清楚内情?”

    阿顾闻言淡淡的笑了笑,“阿顾倒也听说了一些,听说二人之间错情颇深。”

    “你既是知晓,”姬泽沉声道,“你便当知朕这般冷处理,对他们二人已经是颇为手下容情了。又为何向朕开口为他们求情?”

    阿顾道,“楚王和长乐长公主感情虽有谬错之处,但发乎情,止乎礼,并未铸成大错。他们知道轻重,不会做错事。您如今命楚王之国,又将阿鹄许嫁晋北远地。此去经年,他们二人一北上远嫁,一南下之国,怕是后半辈子再也不能见上一面,竟已是如此,何如最后让他们见上最后一面?”

    姬泽闻言微微沉吟,按他的意思是不肯让姬洛和姬红萼见这一面的。只是阿顾难得到了他的面前,他实不愿意驳了她的面子,竟是不好拒绝。

    阿顾瞧着他的面色,轻轻道,“前些日子,我听了一首阿鹄在皇后殿下的春宴上点的曲子,很是有几分意思,”她悠悠念道,

    “‘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李玄此人我从前虽未听过他的名声,但这首《长干行》却是写的清丽难言,想来日后定会名传天下。我私心想着,十二郎和阿鹄的情谊虽然有些出格,但这种青梅竹马的情意,却是极美好的。十二郎和阿鹄都是懂事的,便是让他们再最后见一面,也算是对这些年的情感做一个悼念。”

    姬泽听闻这首《长干行》,微微动容,‘妾发初覆额,门前折花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大凡名家大手总能够用清丽朴实的诗句触发人心底的一丝情念,念及往昔,怅然生姿。他回过头去,道,“朕本是立意再不让他们见面的。但,既然阿顾为他们求情,朕便破一次例,让阿鹄去送一送十二郎吧!”

    顾令月松了口气,微微颔首,“谢圣人。”

    姬泽微微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柔声问道,“你回长安后,可曾仔细看过郡主府了么?”

    “我身子懈怠,还没有去过,”阿顾道,“不过听陶姑姑说,那府邸保持的和从前公主府一样,谢圣人费心了!”

    “嗯,”姬泽道,“你能体谅朕的心意就很好了!”这个小娘子曾是他许下诺言希望好生照顾之人,如今他因着国事百姓让她嫁人,可也绝不希望她凋萎在北地寒冷之地,范阳非自己控制之地,怕她孤身远去,势单力孤,难免吃了亏去,于是道,“你如今既为郡主,身边的伺候人就不够了,你身边的那些丫头年纪大都大了,放出去成了亲,身边的人难免就不够用。府中自有一些家生子,可与其中再挑拣一些得力的带在身边。其中有一人叫小春,一人叫小秋,可收在身边。”

    阿顾闻言微微意外,随即猜到,这两个人怕是姬泽安排下襄助自己的人手,于是点头应道,“是。”

    六月的长安渐渐炎热,一轮太阳挂在天边,犹如炽热的烤炉。灞桥的柳树垂下来,初夏的灞桥青翠的像是洞明人心。姬洛立在马车旁,望着长安方向等候良久,叹了一口气,回头道,“走吧!”

    “等一等。”原处忽然传来一声疾呼。

    姬洛浑身一震,陡然间回过头来,见一辆素蓬马车飞快的向这个方向驰来,不过须臾,便在面前停下,湛蓝象眼格帘掀开,绯衣少女从车中跳了出来,“阿兄!”

    “阿鹄,”姬洛的眼眸陡然间绽放出灿烂的惊喜,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上前,握住了绯衣少女的雪腕,“真的是你?我以为你不能赶来了,”目光转为微微疑惑,

    “你怎么来了?”

    另一辆马车在灞桥停了下来,内侍梁七变从车厢上下来,咳了一声,行礼道,“楚王安好,圣人念着楚王和十公主兄妹之情深厚,特意准许长乐公主前来送行,奴婢奉圣人之命护送十公主前来。”

    灞桥的南风不小,吹的姬红萼的一头青丝翻飞。姬洛回头看了梁七变一眼,有礼道,“多谢梁内侍一路护送阿鹄前来此处!”

    梁七变微微一笑,欠身,“这些是奴婢该当做的,时间有限,还请公主快一些。”

    姬红萼道,“我知道。”

    夏日煦热,两个人向着灞水缓步而行,在河岸站住。“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姬洛道,“正打算上路,没想到你还能来。能够在临行前再看上你一眼,我便再无遗憾了!”

    姬红萼眉宇之前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是阿顾替我求的情,皇兄才答应我过来这一趟的。”

    “阿顾?”姬洛微微讶异。

    “是啊,”姬红萼道,“阿顾说,当初六皇姑送丧,你替经皇姑捧灵摔盆,她记着你的这份人情。总要将之还掉。”她叹道,“阿顾是个好姑娘,我盼着她,这辈子能够平顺一点。”

    姬洛闻言也颇为感慨,顿了片刻,道,“难得她如今自己境况都不好,还能生出善心帮着我们一把,这份情,我姬洛此生记下了!”

    姬红萼的情绪低落下来,“阿顾命途坎坷,我总觉得,这次是我欠他的。若不是我的缘故,这次和亲本应当是我去的。如今却让她替了我,我当真觉得——”

    “胡说!”姬洛停住脚步,厉声斥断姬红萼的想法。“皇兄决断政事自有考虑,这种事情,不存在谁对不起谁的说法。真要说起来的话,”他的声音出现了一丝怒气,“最该怪的便是那孙家,若非孙家拥兵自重,尾大不掉,逼到皇兄头上,又如何会有这次和亲之事?”

    灞上杨柳青青,风吹的楚王仪仗中从人发鬓飘飞。新任楚王长史米涵转过头来,看着河岸边的一对金童玉女,道,“楚王和长乐公主的感情真的很好啊?”

    “那是,”主簿乔山笑着道,“我们大王从小就和长乐公主一处长大,就是一般的同母兄妹都没有这么亲近的。”

    “是么?”米涵笑笑,这对玉人太过养眼,某一瞬间,竟让人生出一丝情侣的错觉。

    米涵笑笑,将自己的错觉抛在了风中。

    楚王和长乐公主本是兄妹,二人感情好,也是有的。

    拂水而过的南风吹的姬洛的衣带飘飞,姬洛思及此后山长水远,再难相见,不知不觉心如断肠,不肯体现出来,却执着姬红萼的手,温声道,“如今我们到了年岁,自当谈婚论嫁,我是男子,便是娶的王妃不太中意,终究可以弥补一二,倒也罢了;你却是女子,定要好生和薛斛过日子,可知道?”

    姬红萼垂下头,顿了一会儿,方应道,“好。”声音柔顺,隐去了眼中一闪而逝的水光。

    风吹去了姬洛眼中薄薄的泪意,勉强笑道,“如今长大了,事情也躲起来,却总是怀念着小时候的时光。”

    姬红萼道,“是啊,那一年的白玉兰,美的像是雪一样!”

    天空中红日高升,渐渐到了最高处,“大王,”米涵牵着坐骑上前催促道,“已经到午时了,时辰不早,咱们该出发了!”再不出发,怕赶不上今晚的宿头了!”

    “知道了,”姬洛应道,“我马上过去。”

    “是,”米涵应了,转身退走,到了行人仪仗旁,大声吩咐,“车马都准备好了,咱们就快要出发了。”

    姬红萼闻着声音,在熏暖的南风中抬起头来,圆眸微红,含笑着看着姬洛,道,“你走吧!”

    她的容颜在明亮天光下美丽而又悲伤,姬洛别过头,不敢再看,拱手道,“保重!”匆匆回头,上了轩车。车马开始前行,姬红萼情不自禁,跟着车马向前走着。那车马初始起步速度甚慢,开动之后,渐渐的快了起来,很快的就远远的超出去。

    姬红萼踩着没过脚踝的青草,执意往前走着,仿佛只要这么走下去,就可以不用面对分离。

    赤缨随在后头,瞧着姬红萼这般模样,十分不忍,红着眼圈劝道,“公主,你这又何苦呢?”

    痛到了极致的时候,想要痛哭,伸手抹着眼睛,却发觉自己的眼睛干干的,一滴泪水也落不下来。可是那藏在完美表皮下的那颗心,却已经寸寸碎裂,再也拼不成原来模样。姬红萼回过头来,怔怔道,“苦?也许是苦吧?——可是如今我还能为阿兄苦上一苦,已然是难得的幸福?人生中最怕的苦难就是,我想为谁一苦,却再也寻不到这个一苦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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