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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湛是来道谢的,罗彻敏连连摇手道:“罢了,你岂不让我愧死?”

    “刘某如今是流落之人,身负嫌疑托庇于王上,王上能顾及刘某的体面,刘某已然感激不尽!”刘湛眼中略略含忧,但神色却十分平和。

    罗彻敏道:“宝剑在我这里,我让人帮你赢了去,日后再还给你!”

    “王上切不要存着这个念头!”刘湛正色道:“即然是公诸于众的事,就要公平论处!”

    罗彻敏被他板起脸这么一说,不由有些无趣。现放着何飞在手边,教他去赢来自然不费功夫。不过刘湛即然不领这个情,何飞是他牙将,却总不好意思这么明摆着与属下争利。若是何飞不出手,剑只怕多半会落到宋录那一干人手上。他深觉宋录过于骄纵,不愿再增他们威风,不免有几分愀然不乐。

    刘湛观色,旁敲侧击地道:“先王撒手而去,王上新膺重任,忧深劳重,自己要多加调摄才是!”“你也知道正多事之秋,”罗彻敏摇头道:“北州越州吊唁的使者也快到了吧,只怕他们会有些花样倒也罢了,只是自家人里面,却只顾着自己那一丁点儿名利,半点也不顾大局,可就让人心愁了。”

    这指得是谁,刘湛自然心知肚明,然而这话却是不便接地。他正要再客套几句告退,却听到廊上有人在撞撞跌跌地跑着,然后是杜雪炽的声音:“慢着慢着,别摔着了!”

    那步声轻弱,一记记踏来,仿佛踩着初秋薄霜,无数思念被辗得化开。

    “阿爹!”在他转过身去时,一张似熟捻又陌生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刘湛探出手去,一时眼前竟然满是自己簌动的指影。那张小小的面孔近在咫尺,也似无法看清。

    “知安!”刘湛摩住半年不见的儿子头顶,不敢相信地道:“你长得这么高了?”

    知安方才奔来时步履踉跄,这时却又只是睁大了双眼盯着他,安静得不象个孩子。

    人家父子相聚,罗彻敏也知趣,退回到内寝之中。他见杜雪炽坐榻上与花溅闲话,赶紧上前几步,悄声道:“你怎么把刘湛的儿子弄来了?”

    杜雪炽道:“方才我从太妃那里过来,这孩子和两位小叔叔都在里面。我远远地瞧见刘湛过来了,想起刘湛到泷丘都有两个月了,他们父子尚未见过面,这时离得不远,索性就折回去,把他带来了!”她说这话时,神色淡淡地,仿佛是毫不着意。

    罗彻敏本来想说:“亏你想得周到!”见她这样子,却也不便出口了。这些天他们虽然住在一起,然而杜雪炽多半时辰都在薛妃跟前,偶尔一屋相处,新丧之中,也是分室而居。这时坐到一起,相视无言,罗彻敏不由觉得好生尴尬。幸得花溅插话进来道:“王上,这燕窝你是吃还是不吃?”

    “我吃我吃”他犹豫了一下,又道:“给王妃也来一盅吧!”

    等他们吃完,黛痕传话道:“刘大人要告辞了!”

    罗彻敏出去,刘湛携子向他道谢,道:“多谢王上与王妃一番美意,让我父子得以相聚!”他两眼微红,嗓音哽咽,知安紧紧地偎在他身侧,不肯抬起头来。

    “其实是我的过失了,”罗彻敏忙道:“你来了这些天,照说该让知安到你客舍去地”

    刘湛摇头,松开手轻轻一推,将知安推到罗彻敏身前,垂首道:“犬子多蒙太妃垂爱,与两位郎君伴读,这是他的福份。还请王上代刘某叩谢太妃,天色已晚,刘某告辞!”刘湛言罢转身即走,罗彻敏都来不及说客套话。知安不及提防地跄倒了一下,他站定后眼神迷茫,盯着刘湛奔走中的背影,似乎刚从迷梦中惊醒。

    “刘大人!”罗彻敏追了出去,刘湛骤然又定住步子,回过头来向罗彻敏深深凝视一眼,道:“王上读过<大寊西戎传之节帅志>么?”

    “我”罗彻敏骤然语塞,面皮有些微发红。他向来不好读书,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刘湛这忽然提这个,却是何意?

    然而刘湛步履勿勿,却已顶风冒雪,消失在渐深渐远的夜色之中。

    杜雪炽点上一盏灯,双手溶在灯光中,若有若无,竟似一环虹晕。她闲闲地道:“据节帅志载:从前乱事未起时,大寊朝极边的几个都护府的节度使,曾经只设副大使,节度使由亲王不出阁而遥领。”

    “喔!”罗彻敏一下子兴奋起来,从榻上一跃而起,右手重重地在左手心里敲了一下,道:“我明白了雪炽,你还是真是强闻傅记。”他绕室而行,似乎浑不觉得自己第一次叫起了她的名字。

    杜雪炽看到他飞扬的眉眼,唇角略略弯了一弯。

    “对了,你还帮我一个忙行不?”罗彻敏蹦回榻上,正盯着她道:“我知道你剑法好,出殡之日全军争剑,我决不想让宋录得了去,你去把这剑赢回来,行不?”

    这主意委实有些异想天开,杜雪炽好笑,道:“这也太儿戏了些,我这身形相貌,如何瞒得了人?再说,军中尽多好手,我也未必就能稳操胜券。”

    “唉!”罗彻敏扫了兴,却又知道她说得不无道理。他突然想道:“对了,鄂夺玉这些天都没见着人影,他干嘛去了?”

    鄂夺玉如今依旧是闲散之身,一回泷丘就如同鱼入江海,只有他找罗彻敏的份,没有罗彻敏召他的份。上次毓王病危前,他来过一次,然后就再无一丝音信。罗彻敏心中突然萌生个念头,要不要哄鄂夺玉来争这把宝剑,然后就有理由留他在军中了。只是,鄂夺玉现在却在哪里呢?

    鄂夺玉这日却在魏风婵家中,魏风婵家在染云坊东头第三家,二楼撤尽轩窗,镶着上百面拼起来的琉璃镜。那镜子拼得颇有讲究,远观似平整,近瞧却每一面之间,都有些微棱角,将依窗所坐地客人面貌折散得支离恍惚。窗中灯火未燃,鄂夺玉独坐窗内,隔着一条半清半浊地残芳渠,凝望雪霰如烟中的染云坊。

    各家灯火次第点燃,照得空中地上,明暗交错,显得异样空寂。因为新的丧事,城中禁歌舞曲乐,因此平素里脂浓香郁的染云坊,才有了如此本真地一面。

    “十七郎如今可是大红人了!”魏风婵手中捧着一壶温好的酒,款步而入,放在他桌上,道:“只怕我们这里,也留不住你许久了!”

    “这又是那里来的气话?”鄂夺玉哂笑道。

    “人人都知晓你救护先王立下大功,只怕如今便是你想留,也有人不许你留了!”魏风婵一面说着一面倒酒入盅,一抹热气混着酒味蒸上她面颊,顿时便有了三分醉色。

    “喔?”鄂夺玉将杯子举到自己唇边,颇玩味地道:“有人?只怕我倒没什么,你却是有人不许留了吧?”

    魏风婵手中壶一颤,竟有一滴酒溅到手上,她不自禁地轻唤了半声。鄂夺玉放下杯,赶紧凑近了去看,道:“啧啧,就是让我说中了心思,也不必弄得这么紧张嘛”

    魏风婵恼得举拳头就要往下砸去,然而外面突然传来叫嚷声。

    “妈拉巴子,没钱了还想白赖在这里,你当这是济慈堂呀?”

    然后就是几声棍棒着肉“砰砰”有声。染云坊难得的一刻平静被这声音打破,一瞬间好些家的窗子都在急切地打开,为可消磨这半暗时光的慵懈。

    魏风婵皱皱眉,便要去下帘子,嘟着嘴道:“又是西坊的人在吵!”

    染云坊由残芳渠分作东西两半,东面地,多是色艺不凡的名姝,尤以魏风婵九姐妹为首。所迎送地自以高官大贾为主,待客之礼也颇温雅。而西面地,品流不免下之,有时有客人身上没了金银,推搡打骂,便顾不得体面了。

    “哈哈”突然有笑声钻入鄂夺玉耳中,他一怔,按住魏风婵的手,道:“等一等!”

    他临窗往下一看,一人赤着头脚,只着一件白竹布半袖,在雪地上滚着。他手中紧紧握着一把酒壶,不时地往嘴中倒,却被打得东逃西窜,那酒顺着他胸膛一路滚落。

    鸨母心中大痛,叫骂道:“死没用的东西,再不抢回来可又让他喝光了!”她帕子乱甩下,几名龟奴上去抢那酒壶,然而那人死死地将壳攘在怀里,吼道:“不要呀不要呀”

    他醉中气力不加,几个人按头扯腿,终于还是一根根地掰开了他的手指,他似痛得厉害,仰直了脖子狂哭起来。

    “倒尸去吧!”几只手一抬一抛,那人就一路翻滚到了残芳渠边上。他一头栽进去,大大地呛了口水。好不容易挣出来时,水从他头发淋漓而下,渠边新洁的雪地顿时狼籍。鸨母与龟奴们骂骂咧咧地回屋去了,门“砰”地合声,似荡得他浑身微微一抽。

    “好酒!好酒!”那人不知是哭是笑,不清不楚地唱道:“天地生我兮苍穹,岁月炼我兮鼎炉,人间有我兮常舒”

    “果然是他!”鄂夺玉拍了一下窗棂,向魏风婵道:“快将他接上来!”

    “一个嫖干净了的酒鬼”这是染云坊中最惹嫌的事物,魏风婵颇有几分不情愿,然而还是挪下榻去。

    然而此时一乘两驷车停在了常舒身侧。那车身乍看上去,也不过是更宽敞些。然而那压着帘子的玉佩,雪片一近则化,映在水中,似半阙之月,微有皎然之意,却不是凡物。

    “这位,可是曾任凌州节度使掌书记的常舒先生么?”帘子掀开了一角,探出一只嵌有翡翠板指的手来。

    鄂夺玉看到常舒侧过脸去,也不是随意咕了句什么,就五体投地地卧入雪中。

    那板指在车板上扣了两记,就有两名小厮跳下车来,将这人抬入车帷之中。然后长鞭一扬,车行辘辘,破雪而去。留下两道长长辙迹,似乎是某种不经意间改变的命动轨道。

    鄂夺玉回头向魏风婵瞥了一眼道:“跟上那车!”

    魏风婵嘟着嘴侧过脸去,道:“我才不给你跑腿!”

    “谁敢劳烦你大小姐来?”鄂夺玉看着车愈走愈远,有点着急地道:“不过是让你传话下去教人盯着罢了!”

    魏风婵见他板起了脸,不由“卟哧”一笑道:“何用如此麻烦,那车我认得。”

    “喔?”鄂夺玉定定地瞧向她。

    “梦春姐姐嫁了孙令尹,她曾私下里回来见过我们,坐得可不就是这车么?差个小婢到她那里一问不就得了!”魏风婵满得意地道。

    “嗯,”鄂夺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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