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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元符二年十月卯已,宋夏边境,浊轮川。

    峻峭的山路之上,唐云和韩月、云娘三人骑马前行,虽然此时唐云心急如焚,但是他们没有沿边藩部的本领,在这山路之上骑马要快也快不起来。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是最终揭开谜底的时候,唐云也没想到这竟是一场如此规模宏大的巨大阴谋,完全将宋辽夏三国完全卷了进去,此阴谋若然成功,必定将彻底改变天下各国的版图。

    这个阴谋最初是从元佑年间便开始的。

    那时高太后垂帘旧党当政,不断割地求和,结欢西夏。但是西夏梁氏当政,却不断发动战争侵扰陕西,旧党相公们自以为抚夷有术却被残酷现实不停打耳光。于是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想一些歪门邪道来扭转局势。

    最后他们想到的是设法引发西夏内乱。当时梁家兄妹争权,斗的你死我活。于是旧党便暗中勾结了梁乙逋,决定暗中供应他威力巨大的军器以助其夺权。那批虎崩火炮和神劲弓在洪德寨大捷之中名扬天下,成为令梁太后闻风丧胆的神兵利器,和两样东西便是旧党的筹码。之后的孙二娘劫夺军纲之案,其实都是暗中安排好的。

    当然双方谈好的条件是梁乙逋夺权成功之后,便要兑现承诺。西夏上表称臣,干顺接受宋朝的册封,夏军停止骚扰边境,而宋朝重开岁币与互市。当然以梁乙逋的秉性来说,多半是不会信守承诺,旧党的相公们十有八九是要又被耍一次。

    但是谁也没料到这中间出了个唐云,因为唐云这个卧底奸细之故,梁乙逋夺权失败,满门被杀尽。旧党一下失去了合作对象,连军器也赔了进去不知所踪。这个计划中途遭遇重挫,被迫中止。

    之后高太后死了,新党卷土重来大肆清洗旧党,旧党为了自保,便重新开始推动这个计划。只不过这次合作的对象,乃是仁多保忠,以及他身后的梁太后。

    这批军器最终还是会落到西夏人的手中,而执行此事的就是苏湖这个女子。想她一介女子孤身行此大计,最终成功,也算是了不得。但是西夏不会使用这批军器,而是会在一次战斗中被何灌所部“缴获”。

    这是典型的借刀杀人、移花接木。

    而何灌将会利用河东红娘子的势力,以及辽国内部一个暗中策划推翻辽主的集团的帮助,使用这批军器前去狙击辽主!

    何灌也许并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但是也许他是装着不知道。在这个人的心中,没有任何事情比得上一劳永逸的解决中原王朝北方大敌威胁重要。为此他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不在乎了,又如何会在乎自己是否被人利用。如今辽主御驾便在雁门关外,最近不过几里,如此接近宋境,实在是动手的天赐良机。

    而最终不管成功与否,辽国最终都会向宋朝宣战。和西夏不同,辽国这种等级的对手带来的压力,宋朝旦夕便有亡国之祸。那时对西夏的军事行动必然全面终止,西夏将会获得宝贵的喘息之计,甚至可以坐看宋辽相争而渔翁得利。甚至反攻陕西,那时东西夹击,宋朝灭顶之灾便在眼前,最起码黄河以北将不会再为汉人所有。

    一旦宋朝面临如此灾难,新党的末日也就到了。不管他们再如何喊什么变法图强富国强兵,他们四处发动战争的政策导致国家面临灭亡的危险,任何皇帝都会毫不犹豫的彻底抛弃他们。新党将会永世不得翻身,旧党将会借这场危机重掌朝政,铸就万世不拔之基。

    当然何灌不可能知道这些,他只是被人利用的一杆枪而已。他大概还想着自己若能一击成功,塞外蛮夷群龙无首,必生大乱,无暇再窥探中原。大宋便可趁此机会收复河西,甚至运气好的话还可北伐收复燕云。到那时自己便是死了,也是名垂青史,光耀万代。

    但是既然这是被人设计好的,唐云料想多半何灌的计划是不会成功的。辽主多半最后还是安然无恙。到那时对于宋朝便是最糟糕的结果,辽主必然兴师问罪大举南下。到时候这个黑锅必然是由当政的新党来背。

    就算运气好,这一切最终没有发生。或者效果并不像想象的那么大,契丹最终没有南下,只是保持着压力,旧党还掌握着那幅画,抛出这个秘密武器,足以让刘贤妃身死族灭。同时牵连到新党,内外两者相加对新党的打击大概也能达到可以接受的效果。

    当然这些自诩为以天下为己任的士大夫们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计划会对普通老百姓造成何等的灾难。他们只知道要全力把小人赶出朝廷,为此多少代价都可以牺牲。区区百姓,算得了什么?

    而一旦战争爆发,北方无数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无数的汉人将会在战火中家破人亡。

    唐云只能盼望何灌还没有发动他惊天动地的屠龙之计。

    韩月虽然明白了大概,但是他对于宋朝却没什么感情可言,他从小在辽国长大,弄明白身世之后,才知道他的父亲虽然是汉人,但是却是夏臣。宋朝对于他来说,却没有家乡的感觉。对于唐云的紧张,他也微有些不解。大哥既然已夏臣自居,自是忠于姓李的,那么宋朝是赵家天下,与他何干,为何如此紧张?

    莫非是单纯为了不想让梁氏的奸谋得逞?

    而且他也明白了当初自己投身红娘子门下,也是被人利用了。何灌既然与这红娘子乃是一路货色,当初自己被派去救孙二娘显然是一个局。红娘子只是利用自己前去寻找那批军火而已,但是中间绕来绕去如此复杂,实在是令他瞠目结舌。

    他敏锐地想到了那个宋江,仔细想想,这家伙似乎无处不在,所有关键的地方都有他的身影,他究竟是什么角色?他真的是红娘子的手下吗?韩月心中疑云重重。

    “哥哥,小弟有一事不明。哥哥此行,莫非是为了阻止何灌?”

    “正是,此计着实毒辣无比,若不阻止……”唐云很少有的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但是话一出口,自己也愣了。

    “哥哥此时是宋人的立场,还是夏人的立场?”

    这句话好像巨锤一般重重敲击在唐云的心头。对呀,扪心自问,自己现在的这种感情,到底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自己现在到底是在为谁打算?自己不是以夏臣自居吗?凭心而论,此计若成,对于西夏绝对是利大于弊。

    那么自己为何还要阻止?难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变成一个宋人了?

    不是!绝对不是!赵宋江山与自己何干?自己对于在汴京的赵官家没有半分忠诚。这是确信无疑的。

    但是,心底的那种情绪,却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自己……尽管自己的父亲是夏臣,但是自己的血管里毕竟流的还是汉族的血。

    自己……终究还是个汉人……

    自己打懂事起,斗一直以矢志复仇为己任,对任何事都能做到冷酷无情,向来对于血统族群之事看得很淡,但是没想到到了这关键时候,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其实是自欺欺人。

    人毕竟不是草木,岂能真的无情。

    呆了些许,唐云终究是长叹一声:“二郎,你说得不错。我现在是身为宋人还是夏人,我却是弄不清楚。我以为我早已放下了,可笑的是到了此时,才知我一直只是在下意识的回避。我此行之立场,既是宋人也是夏人,更是以汉人之身份行此。”

    他顿了顿又说:“我当年潜身宋军之中,虽是别有所图,但是和那些勇敢纯朴的战友胞泽们朝夕相处,已经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我。这些人艰苦奋战,只是为了保护家园。而章相公、折太尉更是忠义之士,那些朝廷政客们的倾轧争斗,却要牺牲千万将士们以血换来的成果,我着实为他们不服。让这些忠勇的战士沦为利益斗争的工具,我着实不忿!”

    “我好歹也算在宋军中吃过几年兵粮,在章相公、折太尉面前也是发了誓的,便算是为赵宋出最后一次力,这便是我宋人的立场了。”

    “而且,爹爹身为夏臣,忠于的是夏主,不是梁氏。此计若售,宋必受重创,然功劳利益皆归于梁氏,梁氏极有可能声威重振。夏主依旧是傀儡,我身为夏主臣子,也不能坐视。爹爹当年便欲借宋朝之力除梁氏,我相信爹爹此时若是在世,也会赞同我的做法。我身为李家后人,不能不继承爹爹的遗志!这便是我夏人的立场!”

    “而且,一旦辽夏联手,千万汉家百姓将沦入水深火热之中,这无数的百姓何罪!?我身上流着的,终究是炎黄血脉,其能坐视!这便是我汉人的立场!”

    唐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偏是字字千钧。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无愧于心。二郎,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韩月静静听着,原本玩世不恭的眼神逐渐变得肃穆,胸口起伏,似乎有什么情绪正在酝酿,待到最后一句相询,他以从未有过的庄重抱拳说道:“小弟一生行事,多为浪荡放纵游戏人间,从未想过什么大义。得遇哥哥,才知这天下间当真有大义所在。哥哥愿继承爹爹遗志,小弟不才,愿舍命相随!”旁边云娘也是抱拳致意,前嫌尽释。

    入夜,前方浊轮川已在眼前。

    苍凉的山脉、荒漠,以及那条已经结冰断流的小河水,天地之间尽是寒风呼啸。

    唐云见得远处似乎有星点灯火闪动,似乎是一支队伍的宿营地,面现喜色。韩月见唐云脸色,猜到前面的人马可能唐云是胸有成竹的。说道:“二郎,我与某人有个约定,便在此处相会,待我去勾当一番。”说着策马往前走了没多远,便有十数骑披甲壮士好像地里面冒出来一样突然出现在他们周围,引弓对着他们,口中大叫着羌话。

    唐云早就料到对方必定在营地四周布有警戒哨,不过自己事先竟没察觉对方的接近,显然这些骑卒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斥候。

    仁多楚清虽然不掌兵权,但是毕竟是西夏重臣,仁多族也是党项大族。他手下的私兵虽然远远不及仁多保忠那般兵强马壮,但毕竟还是养得起些许豪杰之士的。似眼前这十几骑甲士,只看几个简单的动作,便知道身手恐怕都不弱于自己和韩月,云娘那江湖功夫就更不用提了。

    唐云一动不敢动,生怕引起误会,弃了缰绳大声用羌话回道:“某家乃是仁多相公故交唐云,与相公约好在此相见,烦劳各位壮士代为通禀。”

    为首一名甲士冷然改用汉话喝道:“交出兵器,随吾等来!”

    营地最豪华的一顶大帐内,点着牛油大蜡,光明照耀。仁多楚清坐在那里擦拭着一口宝剑。这柄剑乃是他父亲仁多零丁的佩剑,也是他从他父亲处继承来的不多的遗产之一。他的武艺平平,这柄宝剑平日里是不用的,但是今天擦拭,却有着别样心思。

    自己要行之事凶险非常,且无退路。一旦失败,恐怕便真地用得上这柄宝剑了。

    西夏一向对辽称臣,夏主干顺年纪渐长,辽主准备赐婚,以辽国宗室贵女和亲。这是西夏建国以来的大事,自己这个御史中丞便为了这件事出使辽国。

    凭心而论,在现在西夏对着宋朝屡战屡败、惶惶不可终日的时候,与辽国的联姻实是对举国上下稳定人心局势起到不可估量的正面作用。但是仁多楚清却知道梁太后是非常不满的,梁家两代都是皇后,才造就梁氏三十余年的辉煌。若想继续保证梁家的富贵,最好在梁氏宗族的女子中找一个作为新的皇后。

    但是梁氏经过内讧之后,人丁不及以前旺盛,找个合适的女子并不容易。而契丹作为宗主国要求和亲,做臣子的却找不到合理的借口来拒绝。这等于辽国借和亲的名义对于西夏内政横插一脚,将来辽国便可借着这个女人来操纵西夏的国政。

    梁太后认为这完全是越过了她的底线,无论如何,她一个妇人和强大的辽国之间如何选择,对于这国家的大多数人来说根本就不是个问题。她便是再狂妄,也不认为自己能和辽主的影响力比肩。

    一旦这个婚事成了,那就是自己末路的开始。

    所以此次出使辽国,实是探听辽国虚实,看看辽国对于这件婚事到底是安的什么心。能让这件事流产是最好不过。

    但是这件事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反正自己永远也不会抵达辽国。他早就和唐云约定,借着出使辽国的机会,唐云接应他叛逃至宋朝。而浊轮川这个三国交汇处,正是他们约定的地点。

    这里所有的人,包括那些护卫的兵马,都是他的亲族。而且他多年积累的金银财物也秘密的带了出来,他是绝不打算再回西夏了。唯一需要担心的,便是唐云那边进行得是否顺利。他已经抛弃了在西夏的一切,如果去不了宋朝,那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所以当他看到唐云出现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

    “唐郎君,果是信人。”仁多楚清笑脸相迎。

    “仁多公,别来无恙。”唐云施礼。

    “唐郎君,这两位是……”

    “此乃章相公所派密使,并带有相公亲笔书信一封。”唐云将早就准备好的书信奉上,上面有大宋泾原路帅司衙门的关防。仁多楚清一面看一面微笑点头,尽管他并不知道这封书信的可信度有多少,但是至少心理上是个安慰。而且到现在他只能毫无保留的相信唐云,他怎么想都想不到唐云欺骗他能有什么好处。

    将信看了一遍,仁多楚清叹道:“未曾想我仁多楚清身为党项人,却也有背弃西夏的一天。也罢,某的身家性命,便着落在唐郎君身上了。”

    “良禽择木而栖,仁多公肯弃暗投明,前途不可限量。”

    “某家何德何能,敢言前程,至东朝能为一富家翁余愿足矣。”

    “仁多公何必妄自菲薄,以公之才,何愁天子不用?若能建立功勋,必得美职相酬。”

    “郎君说笑了,什么功勋轮得到某家来建立?”

    “眼前便有一事。”唐云终于还是下决心了。眼前只有仁多楚清可以依仗,他手下有数百私兵,若能掌握这股力量,事情仍是有可为的。

    “哦,郎君之意……”仁多楚清敏锐地发觉唐云似乎是有求于己。

    “此事也和仁多保忠有关,公若能相助,不仅天大功勋便在眼前,而且还能重重打击仁多保忠,让他从此一败涂地。”

    仁多楚清的瞳孔猛地缩小了,仁多保忠这个名字,实在让他咬牙切齿的痛恨。自己之所以在西夏待不下去,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这个直娘贼的奸诈小人。如果没有他的存在,自己现在该是何等的风光,恐怕早成为手握重兵呼风唤雨的一方霸主。如果能够伤害他,实在是莫大的乐趣。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任何顾忌,只要能令仁多保忠不开心的事,他就要去义无反顾的做。

    “唐郎君,愿闻其详!”

    ************************************

    夜晚,辽宋边境,五寨关。

    五寨关原本是宋朝领土,熙宁年间辽朝趁着宋朝天灾人祸不断,宋军主力又被拖在熙河地区作战的机会,背弃盟约大军压境强行索取关南七百里土地,五寨关便被划入辽国版图。当然,自熙宁年间至此时还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宋朝军民,尤其是宋朝河东的军民仍然习惯上把五寨关看作是宋朝故土。

    崎岖的山路之上,数不清的兵马正在通过关隘。

    耶律和安骑着战马在路边看着,身边是耶律达和数十名亲随私兵,众人皆是顶盔贯甲,目视着身侧通过的一队队兵马。

    这绝对是历史性的一刻。

    自檀渊之盟后,南朝的兵马第一次以成建制的方式踏足辽国的土地。虽然这土地是以辽国以蛮横背盟的方式得到的,而且也只有二十余年的时间。

    自己要做的事,成则富贵封王都是等闲事,败则身死族灭。身为契丹贵族,却是勾结南朝兵马意图造反刺杀皇帝,这是何等的大罪。但是成功的诱惑却始终不能摆脱,当今辽主耶律洪基实在是人憎鬼厌,国内外咒他早死的人多如牛毛。俗话说得民心者得天下,耶律洪基他有什么民心可言?他早该退出历史舞台了。

    一旦成功,自己就是拥立之功,封王的诱惑。想想耶律乙逊,他当初发家不就是在政变之时站在耶律洪基一边吗?事后酬功他何止是权倾天下。自己若能做到他那个地步,身死族灭也是值得的。

    这些南朝兵马,不过是己方利用的一枚棋子而已。

    不远处,燕之古看着眼前的男人,问道:“宋郎君,何灌没问题吧。只凭这些兵马,真得能一击得手?王爷以大事相托,可是容不得半点差错的。”

    真名任得敬,化名宋江的男子似乎永远都是那么从容不迫。

    “江大人此言乃是未见过宋朝神兵利器之威力。宋辽两国近百年未曾交兵,王爷不了解也不足为奇。西夏十数万兵马一夕崩溃,便是此等神兵之威。如今我等有心算无心,出其不意,胜负之势又何待言?何灌乃当世之雄,所部皆是死士,只要配合到位,一击得手并非不可能。我等行此事本来就是行险一搏,又岂能瞻前顾后一点风险都不冒?”

    燕之古沉默了,他本是智谋之士,又怎会想不到这一层?只是相对于宋朝吹嘘的神兵利器,他更直观地感受到辽主身旁数万御帐皮室的精悍,那可是真的在塞外数百年建立起契丹霸权的最根本的武装力量,兵甲人马之精冠绝天下,天下间几乎没有人能够挑战他们的地位。

    即使李元昊也不例外,李元昊虽然曾经大破过辽主亲征,但是代价是国内残破。严格来说,那场战争没有胜利者。

    面对这样得对手,谁能肆无忌惮?

    但是箭在弦上,己方已经没有退路。耶律洪基若死,才是天下各国的幸事。也是辽国的幸事。便是再大的风险,也是值得冒的。事情进行到这一步,宋朝的兵马都已经开进境内了,也只能把计划进行到底了。

    宋江不知何时又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这家伙就像个幽灵一样。燕之古不知道他是不是去向陈王殿下密报去了,这个家伙的身份当真是神秘之极。但是他既然是陈王面前的座上客,自己也不便深究,自己虽然是陈王心腹,但是可以想见,陈王必定也不止只有自己一个心腹。

    尤其他要谋划的还是这样的大事……

    山路上,宋军的人马之中。

    何灌穿戴着辽军的铠甲,骑着战马,默默前行。他身侧的一千精兵也全都是辽军的打扮,这些死士乃是数十年不断培养积累出来的精锐,平日里散养于民间,个个弓马出众不逊于那些塞北游牧民族,而且全都会说契丹话。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此刻便是用到他们的时候了。

    而这些铠甲便是数十年来不断同辽国边境将领交易走私回来的,红娘子几乎将压箱底的积蓄全都拿出来了。契丹铁骑的铠甲千领,这天下间除非造反,否则断无人会囤积如此数量的兵甲。

    他身为大宋武官,蓄养私兵,擅自挑起两国战火,大概也跟造反差不多了。

    不过若能名垂青史,便是死了也是值得的。在他何灌看来,这世上有些事情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他身后的马匹之上,一匹马左右各驮着一个黑乎乎的虎崩炮,上面用布蒙着。而他自己亲自挑选的四百善射精兵手中,都有一张神劲弓。尽管是契丹最精锐的御帐军来了,神劲弓射出的弩箭也可以轻易而举的在三百步外贯穿他们的铁甲,就算是最大最重的橹盾铁盾,在一百三十步之内也能贯穿,而在这个距离,辽军的铁甲跟一层纸没有区别,一箭射穿七八层铁甲乃是平常事。

    和这东西相比,神臂弓的威力已经变得很平常了。

    在这些威力无比的利器出其不意的打击之下,契丹铁骑肯定会产生混乱,当然最终他们肯定会缓过气来,但是自己需要的只是一丝空隙,己方摧枯拉朽的攻击会把这个空隙放大,只要抓住这个机会冲到距离辽主足够接近的距离之内,他确信天下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逃出他的禽弓之术。

    他握紧了手里的大弓,看了看身边并骑而行的红娘子。

    红娘子做男装打扮,也穿着辽军的铠甲,好像一个极其俊美的军官。此次她义无反顾的选择了与自己同赴死,有这样的红颜知己陪伴,夫复何求?

    他们俩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是想着如何在死前给辽国造成更大的伤害……

    **********************************

    朔州,偏关,黎明时分。

    此地紧临黄河,乃是辽国西京道境内一处要津。而偏关更是天下名关,宋初之时杨家将曾在此镇守多年,屡拒辽军进犯。后来两国定盟,兵戈止息。此地变成了辽夏通行的重要枢纽,凡是辽夏使者往来,多半都是在此处渡过黄河。此地的河水势缓易渡,且渡口设施齐备,各地商旅都从此过,此地便逐渐从一个军事要塞变成了商旅互市之所在。

    不过此时隆冬时节,并非商旅活跃的季节,群山大地之间显得苍茫荒凉,唐云韩月率领着数百党项战士,已至渡口处。

    对于唐云来说,进出各国边境如同家常便饭。曾经作为大盗“沙鹞子”,行走在三国边境地带,带领区区几百人躲避辽国边防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再加上韩月曾经是西京道拦子马出身,驻扎地区恰好就在这一代,各地大路小路关卡哨所他了如指掌,所以这数百人才如同入无人之境一般深入到了黄河西岸。

    这数百党项战士,自然就是仁多楚清的族人私兵。

    仁多楚清虽然是西夏国内权力斗争的失败者,但是到底仍算一号人物,其果决超乎预料。在知道事情原委后,毫不犹豫的将这数百私兵交给了唐云统领。一点也不在乎这些人日后的命运如何。便是唐云领着他们去爬刀山下火海,他也不再管了。

    唐云佩服的同时,也知道这其实是仁多楚清唯一的选择。

    宋朝不是辽夏吐蕃,仁多楚清作为降人来投,宋朝便是接纳他,也断不可能允许他保留如此多的私兵在身边。这些兵马日后必定要打散编入宋军之中。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他仁多楚清得份了,反正注定了不是自己的东西,不如用来打击一下仁多保忠,或者能立下功勋,加大自己投宋的筹码,何乐而不为。

    果然能在西夏那种严酷的政治环境下爬到高位的人,都不是吃素的啊……

    唐云心中暗叹,便准备寻找渡船。但是还没等人马撒开,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啸声大作,唐云心中一惊,难道又中了埋伏?是辽兵?再看渡口周围的野地里突然冒出了成群结队的披甲壮士,各个都是上京道游牧部落的打扮,不只是马贼还是山贼。甚至河对岸也出现了不少人,这些人手中都持着弓箭,虎视眈眈。

    渡口转眼间便落入对方控制之下。

    “唐老弟,别来无恙乎。”人群之中一个身影越众而出,唐云的手握紧了大弓,再看来的那人,韩月惊怒交集:“宋江,是你!?”

    “不才正是区区,敢问二位贤弟,这是要上哪里去?”

    唐云冷冷得看着宋江,这个人实在是太神秘了,他显然是早就在这里等着他了。他难道是无所不知的神仙?此人到底是敌是友?他直觉整件事里面,这个宋江一直在暗中活动。他到底扮演什么角色?

    “宋兄,阁下是专程在这里等我们的吗?”

    “不敢,不欲节外生枝而已。”

    “你到底是为谁效力?”

    “唐老弟聪明人,难道还猜不出来吗?”

    “宋辽相争,西夏得利。你是一品堂的人?不,你似乎有你自己的目的。仁多保忠?”

    “果然高明,唐老弟不愧是李公之后。”

    “你知道我的身世?你到底什么来路?你曾在红娘子门下行走,那何灌意图舍身狙击辽主……是不是你在暗中推波助澜?慢着,还有辽国的内应,难道也是你?你在这三方之间穿针引线,就是为了搞得天下大乱?”

    “李公李公,有子如此,你却是可以瞑目了……”宋江仰天长叹。

    “你认识我爹爹?你知道我的身世,你认识我爹爹?”

    “当年李公为将之时,某乃是李公麾下一亲随小校。”

    “你,你究竟是何人?宋江到底是不是你的真名?”

    “哈哈哈,某家当年在李公麾下时乃是一默默无闻之辈,因此时候也侥幸逃过了梁氏的清洗。宋江乃是假名,某家实姓任,名得敬。任得敬是也!”

    唐云和韩月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震惊了。

    “你……你是先父旧部?”

    “正是,我任得敬一生唯一佩服的,便是李公,除此之外芸芸众生,皆不足道。”

    “那你可知我等此行之目的?”

    “不外乎是为了去阻止何灌。”

    “那你让不让我们过去?”

    “你们为何要去阻止何灌?”

    “为了天下苍生,为了不让梁氏奸谋得逞,为了继承先父之遗志!”韩月大声喝道。

    “继承李公遗志,那你知不知道李公毕生心愿究竟为何?”

    “先父毕生心愿,便是扶保李氏驱除外戚,使西夏行汉礼用汉制,不再作为蛮夷之邦被中原鄙视嘲笑,将这西北数千里江山变为小中华。宋夏两国永止干戈,两国百姓不再受刀兵之苦,天下太平。”

    “说得好,不过,李公最终还是失败了。”

    “那又如何?”

    “那就说明,李公这条路,说到底仍是走不通的。”宋江的表情变得阴沉下来。“某家当年,也是亲眼看着李公事败身死族灭,从那时起,某家便知道这条路理想虽好,但却是一条死胡同。某家曾在李公墓前立誓要继承李公遗志,但是绝不会再走那条老路,某家亦有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唐云当真吃了一惊,没想到眼前这个汉子,竟然也是自己父亲志向的继承者。看来除了自己之外,仍有其他的仁人志士在暗中默默积累着力量。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李公当年以一汉人之身,试图推动整个党项胡人汉化,无异于缘木求鱼。胡人终究是胡人,便是说汉语用汉制行汉礼衣汉服,他们仍旧是胡人!胡人永远成为不了汉人!这便是李公当年败因所在!而你若想扶保当今夏主干顺,以为能转化他们归汉,那就大错特错!最终结果,必然如同李公当年一样,以失败告终!”

    唐云听得宋江竟然说出这样一番大道理,不由得惊诧莫名。这样一个江湖汉子,竟然能够将世情看得如此透彻,很有些国士无双的劲头,这样的人……

    枭雄之辈!

    不过这不代表唐云就此认输,事实上这宋江口口声声都是说自己的不是,好像他自己无比正确,这也让人觉得刺耳。唐云讥讽的道:“阁下口口声声言某家所行皆谬,那请问阁下有何良策以教我?”

    “某之策不过反其道而行之罢了,西夏乃是胡人的国度,要想让它汉化,唯有先将它变成汉人的国度。”

    唐云韩月全都张大了嘴巴,这等荒谬绝伦的论调,他这辈子是头一次听说。将西夏变成汉人国度,那其实和灭亡党项也没什么区别,这等事大概连辽宋这样的大国都难以做到。这等话说了也等于没说。若此事轻轻松松便可办到,大概宋夏之间也不用打这么多年战争了。

    “阁下高论。”韩月讥讽之意非常清楚。

    “韩老弟以为某家只是徒知大言之辈吗?当今西夏人口不过数十万,然而其中真正的党项人才有多少?便是算上吐蕃回鹘等藩人部落,也比不过汉人之数。现如今西夏国内,汉人已占举国之半,已经成为最大的族群,便是朝堂之上,汉人文武大臣亦比比皆是。只不过汉人地位太低,一贯为胡人驱使为奴,不受人重视罢了。”

    “若是这股力量动员起来,老弟以为没有机会吗?”宋江侃侃而谈,显得非常自信。

    “你也说汉人百余年一贯受胡人压制,那胡人岂会坐视汉人翻身?”韩月毫不示弱。

    “谁说汉人便不能翻身,梁氏窃权近三十年,那些党项贵人有谁敢不听话吗?”

    “梁氏?梁氏岂是……”唐云冷笑着刚要反驳,但是突然嘎然而止。他突然想起来,其实从血统上说,梁乙埋、梁太后可都是正正经经的汉人,梁氏一族绝大部分人也都是汉族。虽然他们早就淡忘了自己的汉人身份,但是从血统上说,他们确实是真正的汉人。

    非要硬抠道理的话,西夏确确实实是被汉人掌权统治了几十年,甚至直到现在也是。现在的小梁太后,从血统上来说也是汉人,只不过没人把她当汉人看。

    “梁氏以外戚柄政,只是拉拢国内的党项贵人势力,而忽视了汉人潜在的实力。梁氏忘记了他们自己本来的血统,以党项人自居。若是不忘本,汉人这股力量能够为梁氏所用,谁说西夏不能变天?”

    “异想天开!“唐云不客气的反驳。“梁氏若想拉拢汉人,就得改变政策用汉制行汉礼,这样汉人的地位才能提升,同时停止对宋朝的战争,结好宋朝以求得到中华正朔的承认。但是停止战争,他就掌握不了兵权,没有兵权,他的地位何来保证?”

    “谁说一定要获得宋朝的承认,只要有实力,他不承认也不行。行汉制用汉礼是不错,但这不是唯一的方法。汉人只要掌握了刀枪,地位同样可以提升。拳头大道理就大,这个法则在西夏至少是行得通的。梁氏若用此策,谁说没机会改朝换代?”

    “会不会改朝换代不知道,但是一定会引起西夏内乱才是真的,梁氏除非疯癫,否则岂会行此下策。”

    “想翻转天下之人,未成事之前哪一个不是被世人视为疯癫的?若等闲手段也可奏效,那天下早就遍地都是称孤道寡之辈了。正因为梁氏没有勇气行此策,现在的下场天下有目共睹。”

    “那阁下以为你会成功吗?”

    “至少某家有这样的信念和勇气,而且某家若能掌权,有生之年定可实现。现在西夏已不比从前,夏军屡败,丧师十余万,国家元气大伤,而且损失的大部分都是党项各部精锐。党项势力已经被大幅度的削弱了,没有个几十年时间断难恢复。这时候正是汉人崛起的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西夏要拒辽宋侵攻,必然逐渐依赖汉人势力。汉人的地位水涨船高已然是必然之事。”

    “那和阁下有何关系?阁下挑动宋辽相争,便是为了在西夏掌权吗?恕某愚昧,怎莫看不出这其中的关联如何?”

    “要掌权,也非旦夕可成,凡事总要一步一步来。以魏武之英果,也需花费数十年时间才可稳固霸业。某要谋进身之阶,唯有先立下大功。若能挑动宋辽相争,对于西夏乃是存社稷之功,仁多保忠又岂能亏待于我?”

    “然后你便在仁多保忠手下等待机会取而代之?进而夺权?”

    “事情当然不会如此简单,但是总的来说没错。”

    “你算的倒是精细。”唐云冷笑,但是心中着实惊讶万分。这个宋江,或者叫任得敬的家伙所谋划的计策只能以疯狂来形容,但是仔细分析的话,倒是并非没有成功的机会,甚至成功的机会还不小,方方面面都被他考虑到了,称的上算无遗漏。

    的确,西夏给人的印象上面就是党项人的国度,当权的一定是党项人,仿佛这就是天经地义的。但这其实也是一个观念上的盲点。梁氏当权的时候,没有人把他们当成汉人看待,但是他们其实就是汉人。

    想必这个情况给了某些野心家的启发。而现在党项族群在战争中已经不可避免的踏上衰弱之路,这又让某些人看到了机会。

    “某家唯一没有算到的就是你们能够如此之快的赶来。”任得敬面露苦笑,所有的一切到目前为止都没有脱离轨道,但是唯一的变数,而且是致命的变数,就是他没想到唐云韩月竟然会横插一脚,如此之快的看破了他的布置,并且能这么快弄来如此之多的人手。

    若是只有他们俩人,他有一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但是多了这数百精锐兵马,他费尽心力调集人手,却仍处于下风。他看得出来,唐云韩月带来的足有六七百人,装备精良不说,看气势都是武勇出众的百战之余。而自己人数上已经处于劣势,士卒战斗力方面可能也没法比,唯一依仗的便是地利,真要动起手来,他们要硬闯渡河,真不一定能拦得住他们。除非是放火烧毁渡口,但是火势一起,难保不被在野外游荡的辽军拦子马发现,到时候又平添很多无法预料的变数。

    他之所以费这么多口舌,只是想看看能不能说动唐云。毕竟自己曾是李清的旧部,不算外人,而且他们是李清的后代,包括他自己都是为了继承李清遗志,只不过方法不同,闹到刀枪相向绝不是他所愿意看到的。而且说起来,唐云应该和宋朝没有什么感情才对。

    无论如何,他不想和他们打,更不想伤害李清的后人。当年李清对自己有恩,若他的后人伤在自己手中,他对不起自己的良心。

    “所以我们若是硬闯,你是打算动手了?”韩月不客气的低声威胁,他看得出自家场面占优。凭面前这些江湖马贼想要拦住他们,只能是痴人说梦。

    “我们之间,没有动手的理由。但是你们忍心看着令尊大人的遗志就此破灭不成?”

    “宋兄,哦,该叫你任兄才是,你这番计策说的确是天花乱坠,若是成功,确实有可能成就千古之名。”唐云的神情让任得敬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观察唐云的神色,确定他刚才确实动摇过,这说明自己的话并非没有效果,但是此刻又恢复了平静。

    “但是某只有一个小小的疑问。”

    “请讲当面。”

    “以某家猜测,西夏军中现在多有汉军,撞令郎、泼喜军,以及新组建的对垒军都是汉军。这些都是现成的汉人力量,一旦任兄成功挑动辽宋开战,想必仁多保忠许诺的是让任兄统领这些汉军以酬功。”

    唐云嘴角带着讥讽的笑容。

    “任兄凭什么肯定仁多保忠会信守承诺而不是卸磨杀驴?而且,仁多保忠并非国相,更非夏主,他凭什么说让你领军就能让你领军?”

    “仁多保忠视我为心腹,以此机密大事托我,足见其对我的重视。此人也是个野心家,要想成就霸业,必须广纳良材以为羽翼,只要我能一直在他面前展现出足够的价值,只要我能让他觉得还有利用价值,他就不会鸟尽弓藏。”

    “是吗?可是我听说这些汉军,已经被调入别人的麾下了。而且任兄是没有机会再夺回来了。”唐云悠然说道。

    “什么!?唐老弟不会是危言耸听吧。”任得敬脸色微微一变。

    “这等雕虫小技,在任兄面前毫无意义。是不是事实,任兄只要自己留心当会知道。某曾执掌一品堂,在夏军之中颇有耳目。现在虽然不干了,但是有些事只要是想打听,最多费点事,还是能打听出来的。”

    “便是真的又如何,能调走自然能再调回来。”

    “西夏不是大宋,将不专兵。而且我却不知汉军调入嵬名阿埋、妹勒都逋的麾下,任兄凭什么把人从他们手里要回来。休说是任兄,便是仁多保忠也做不到吧。”

    这回任得敬的脸色是真的变了。

    “唐老弟是说笑吧,阿埋和妹勒已经失宠了,他们二人败军辱国,阿埋还有伤在身,有何能力再执掌军权。仁多保忠亲口对我说的,这两人已无能力再掌朝政,梁太后也已对二人起了厌弃之心。”

    “哈哈哈,就在任兄说这番话的时候,仁多保忠以放牧为名,领军正前往天都山。任兄知道在那里等着他的是谁吗?”

    “难道是……”任得敬脸色再变,他知道这些情报是不可能随口编出来的。

    “梁氏对阿埋和妹勒起了厌弃之心,但是讽刺的是,二帅也因此次大败对梁氏起了异心。眼看军权地位不保,二人岂会坐以待毙?西夏,终究是以各大部族为基础的国家。几个大部落的首领一发话,大树也要摇三摇。既然对方不会坐以待毙,仁多保忠一贯喜欢投机,再加上他本身也和阿埋、妹勒一样同为大部落的首领,任兄觉得他会如何选择?”

    “其实他肯去天都山与二人密会,本身就已经做出选择了吧。”

    “你……你是如何可以确定?”任得敬终于慌乱了。

    “我身后的这些兵马,任兄以为来自何处?”

    “倒要请教。”

    “实话告诉你吧,这些兵马便是仁多保忠的族兄,西夏御史中丞仁多楚清的亲兵。仁多楚清以决意降宋,这些兵马便是他送给我的。仁多保忠虽然是族长,但是仁多楚清毕竟是前族长之嫡子,族内兵马调动也瞒不过仁多楚清的耳目,此亦是由他亲口所言。任兄以为这情报来源还算可靠吗?”

    任得敬此刻已经是目瞪口呆,他心中充斥着无力感。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仁多保忠这个老狐狸居然会变卦。但是想想,像他这样的投机分子,这样的选择实在并不意外。自己居然没有算到这一点,竟陷入眼下如此局面。

    仁多保忠确实是个奸雄之辈,但是他毕竟和自己不同。他本身就是一个大部族的首领,在西夏部族势力乃是立足之本,他的任何举动,肯定都会考虑部族的利益。也就是说,他的选择会首先要保证尽量不吃亏,其次才是能占便宜就占便宜。

    而此前战事之中,仁多保忠的兵马遇到暴风雪损失惨重,这时他首先考虑得一定是先设法补足损失。如果接下来的选择仍然有可能导致部落实力受损,他一定会尽可能的避免此种情况发生。

    现在,梁氏意图解除二帅兵权,二帅起了拥兵自保的念头。他仁多保忠要如何选择?

    是紧抱梁氏的大腿,同二帅对立?

    还是抛弃梁氏,同二帅联手执掌朝政?

    前一种选择,如果胜利了,他是有可能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国相,但是他的部落也可能会在火并之中再次受到损失,倒时候说不定还会有别的实力派跳出来渔翁得利。如果失败了,就更不用提。

    而后一种选择,则不用发生战斗。他们三人现在掌握着西夏大半的精锐军队,梁氏因此次大败,在军队中的威信已经降低到了一定的水准。如果是他们三人联手发力,确实可以架空梁太后,在西夏朝堂之上建立三足鼎立的政治态势。这样他不用受到任何损失,便能捞取大量实质性的好处,而他的部族也可以不付出任何代价就发展壮大。

    仁多保忠虽然是个野心家,但是并不是好高骛远之辈。

    他既然前往天都山与其他二人相会,就说明他选择了后者,这是个现实理智的选择。

    而许诺给自己的好处,被他转手交给了阿埋和妹勒,大概是作为妥协的条件。自己现在已经成了一颗弃子。自己自以为还对他有利用价值,殊不知在仁多保忠的眼中,阿埋和妹勒的价值比自己高的多。自己已经被无情的出卖了。

    唐云趁机再加一把火。

    “任兄可知仁多保忠此次行动,并非梁太后的旨意。只待任兄成功挑起宋辽之战,西军必定大举东援,仁多保忠、阿埋、妹勒将会率军会师于天都山,趁着陕西空虚大举攻宋,宋朝断无可能两线作战,必定舍陕西而保河北。夏军此战必定大捷,到时三人会挟大胜之声势,回军兴庆府,一举取得政权。任兄的利用价值还真是被他榨得干干净净呢。”

    任得敬脸色数变,终于仰天长叹。

    “想不到,终究是被这个老狐狸摆了一道。”

    “事已至此,任兄,还想要阻止我们渡河吗?”

    “来而不往非礼也,看来某苦心谋划,终究是镜花水月一场。既如此,某便助你们一臂之力。”任得敬说着一挥手,众手下全都放下了弓箭。

    唐云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提的起放的下,心中到有几分佩服。

    如此人物,他的谋划未成只能是天意了。若是加以时日,让他好好经营一番,未必不能成功。

    “任兄,来日方长,不必气馁。今日相助,必有所报。小弟在西夏国内也算有些关系,兄日后若雄心不改,不妨走走西夏晋王李察哥的门路。只要任兄报上我唐云的名号,想来不会吃闭门羹的。”

    “还是叫我宋江吧,在仁多保忠未死之前,某是不能再回西夏了。”宋江说着意味深长的看了唐云一眼,“晋王察哥,好,某家记下了。某家也立誓,若是真可得晋王之力成事。若晋王仍在,某家只会是晋王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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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时间又快过去,天色渐沉,偏关以南,猪牛岭山脚下一片小树林中。

    萧吼一身黑甲黑衣,将马鞍放在地上,一口奶酪伴着一口奶酒,手中是一块牛肉干,含混地吃着。他的身侧有几十匹战马在地上啃草根吃,战马上都挂着弓箭刀斧。而他身侧的十几名拦子马小校,也是衣不解甲挟弓悬刀,坐在地上啃干粮吃。

    这里是辽军拦子马部队的一处暗马铺,像这样的暗铺在整个塞外草原天南地北各个角落里都存在着,相当于拦子马军校们在野外的临时补给营地。

    辽军的远探拦子马都是特别善于孤军深入敌境作战的精锐斥候尖兵。有的甚至能离开主力部队远出数百里,孤身深入敌后打探军情。甚至在塞外作战之时,拦子马往往能够追杀败军达上千里,三五个月在野外游荡。有这样大范围的活动区域,近乎整个辽国国境都是他们的活动范围,这就客观上造成了有时候拦子马外出执行作战任务之时仅靠随身携带的给养是不够的。

    所以不知道从何时起,拦子马开始以道为单位,有计划的在各道境内分散设置各种各样的明暗马铺,有些是公开的,有些事隐秘的。其中埋藏有钱粮草料、给养药品、武器兵甲等等,以供行动时的不时之需。甚至传说有些还埋藏着拦子马在作战时虏获的不愿被别人知道的奇珍异宝。

    当然这些只是传说,没人找到过证据。

    而这些马铺的位置,每一年都在变化,有的废弃,有的增设。而每个拦子马每设置一处马铺,都必须将位置存货数量种类记录下来,回去上报押队。押队上报队帅,队帅上报都辖,层层上报,最后汇集成军图表册,作为拦子马部队的传家宝,一代一代的传下去。

    而这些马铺的存货,也随时随地在更新着。拦子马们极度重视这些补给点,一旦消耗了存货之后,总会自觉地设法补充,以供后来人使用。

    萧吼作为西京道拦子马军的一名押队,自然是对本道内的马铺位置了如指掌。现在皇上御驾幸西京,他们这些本地的拦子马都被远放出去数百里警戒上京道方向的阻卜叛匪。他们在野外已经游荡了半个月了,给养耗尽的情况下,便来到偏关附近的一处暗马铺。

    “不急着赶路,大伙好好歇歇。”萧吼吃饱喝足,伸个懒腰,多少天没有好好睡觉了。阻卜叛军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些草原上的蛮夷有什么本事过黄河?自己在这里不过是白费力气而已。幸好有这处马铺。

    说起来,这还是当年韩月做押队的时候设置的,也不知道韩月现在怎么样了。当年之事,真是令人唏嘘。

    正想着,突然听得一阵急促呼哨声响起。

    有敌情?!

    萧吼一个翻身跳起,随手摘下弓箭。辽军拦子马每个人都是随身携带六张弓六百支箭和三匹战马,尽管大多数弓箭都挂在战马上,但是每个人身上随时都是有弓箭的。所有人在第一时间全都张弓搭箭,用战马作掩护,对准来人方向。

    前方两骑,一男一女直奔而来,辽兵们面面相觑。有人弓弦一松,嗖的一支冷箭飞出。

    那骑马汉子在马上漂亮的一个旋身,抄手便接住了那支箭。拦子马兵们不少人惊呼出声,那汉子的徒手接箭分明是拦子马军中操练的武艺,动作老练至极,一看就是马上战斗的老手。而拦子马士卒所用的都是强于普通士卒的一石弓,射出的高速箭能如此轻松地接住,实在匪夷所思。

    萧吼心中一动,那人的动作让他觉得非常眼熟,难道……

    “来者为谁?”萧吼大声用契丹话吼道。

    “前面可是萧吼兄弟,某家韩月!”那汉子大声喊道。

    “都住手!“萧吼心中一动,再看来人样貌,果然是韩月,只是多年不见面上多了些风霜之色,但是英俊不减当初。

    “你这逃兵来做甚?”

    萧吼待韩月到了近前,冷冷问道。

    “萧兄,请将小弟押了带到陈王处,陈王如今大祸便在眼前,小弟是特为此事而来。”……

    陈家村,何灌所部营地。

    尽管装成了辽军的摸样,但是在行动之前,没有人敢于轻举妄动。契丹御帐宫卫虽有十数万之众,但是各部之间彼此都不会认错。他们这群冒充契丹人的汉人若是轻易露面,只怕当场便会露馅。

    而且,现在还有更加棘手的问题。

    何灌此时就觉得自己好像万丈高楼失脚,扬子江心断缆崩舟。再看身侧的红娘子,也是面色发白,双眼冒火。

    眼前这个被五花大绑的唐云,说的都是真的?

    自己辛苦所谋划的一切,难道都是被人设计的不成?身边的众将此时已经是面面相觑,军心动摇。自己不怕死,但是就怕死的没有价值。他有些后悔,不该让这个家伙轻易的便来说这些混话,也许自己从来没有遇见过他才好。

    但是还有那个该死的宋江同样也是一般说法。

    难道自己要半途而废?

    不行,事情都到这一步了,怎么可能半途而废?干脆杀了他们,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

    何灌的眼中闪过森寒杀气。

    但是如果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该如何是好?杀了他们又能改变什么?自己若是蛮干,岂不是最终会成为天下笑柄。但是准备了这么多年,眼看到最后一击的时候,却发现是个如此的结果,人谁都会觉得气的想要撞墙去死。

    再说谁知道他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但是就怕是真的。

    万一是真的,那自己可真成了整个汉民族的罪人。怎么办?

    平时杀伐果决的何灌,平生第一次犹豫了。他可以一点不皱眉毛的去死,但是他希望自己死的重于泰山。若是被人利用了死去,那他可是一万个不情愿。

    他看着红娘子,红娘子的眼中突然充满了泪花。双眼迸射出了疯狂的杀气,手一晃,一道匹练般的电光直接挥向了唐云的脖子。

    刀锋,稳稳地顶到了脖子上。血,喷溅而出……

    大结局辽寿昌四年十月乙辛,西京道,朔州,雁门关外。

    今天是十月的最后一天,寒冷的朔风扫过苍茫的原野山峦,天地之间尽是沉重的铅灰色,远方的太行山脉好像起伏的苍龙,遍野茫茫枯草,一幅了无生机的景象。

    若是放在以往,边境关寨在这个时候都是非常紧张的时刻。宋辽之间虽然有一纸盟约在,百年无大战,但是其实边境上的小规模冲突一直存在。契丹骑兵越境跑来打水、砍柴、放牧毫无顾忌,还有化装成盗贼打草谷更是家常便饭。到了冬季,塞外游牧民族更是到了一年一度的抢掠季节。当然宋朝的边军也不示弱,在秋冬季除了要防秋以外,更要出关去烧荒,焚烧草原,冬天更是重点盯防的时期。

    像今天这个天气,到了晚上肯定月黑风高,是要征募勇士出去放火的。但是自从十余万辽军陈兵关外之后,整个河东便风声鹤唳了,代州雁门一带青壮男女皆被强征入伍,日夜心惊胆战的等着战争不知何时爆发。

    所以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刺激契丹人比较好。况且此时从关城之上往外看去,都能看到不远处的旷野之上密密麻麻的辽军骑兵正在浩浩荡荡的行进。

    辽主耶律洪基此时端坐在一匹雄骏绝伦的白马之上,立马于一个小丘上,手中拿着马鞭,对着雁门关指指点点。而他的身侧则是他的文武重臣和数千御帐精骑拱卫着他,耶律洪基的表情十分的不屑,好像在蔑视对面的南朝。而他身旁的重臣们则大都一脸忧虑,不住的劝谏皇帝不要跑到这么危险敏感的地方来。

    “雁门之险,果然名不虚传。”耶律洪基看着南边的雄峻关山险隘,很是赞叹。丝毫不在意自己孟浪的举动会对两国外交带来何等影响。辽主亲率大军陈兵关下,这在宋朝看来,只有轻蔑的挑衅一种解释。

    “漆水郡王,若是你用兵,如何克此雄关?”耶律洪基似乎心情很好,扭头看看身侧的行宫都部署耶律罕特剌。这位执掌御帐宿卫军权的重臣,征剿上京道阻卜叛贼,可谓百战百胜,其名声已经差不多快要成为大辽第一名将了,契丹民族多久没出过这样的豪杰了。

    随驾的虽然也多有王爷,但多是契丹宗室亲贵,封王靠的是祖宗荫泽。陈王萧燕六乃是西京留守,雁门关外乃是他的防区,显然更有资格回答此问。但是像耶律罕特剌这样实打实靠战功升上来的军功王爷,含金量显然更高。

    考较考较他,也是一种乐趣。

    耶律罕特剌眉头微皱,对这种无意义的问题,他实在不想回答,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但是皇帝开了金口,他也只有先敷衍一番。

    “启奏陛下,臣以为用兵之道,在于知己知彼,随机应变。若不知南朝守将为何人,兵马钱粮之数,我军之详情,臣实难言胜负。”耶律罕特剌巧妙的打了个马虎眼,一方面表明自己不是纸上谈兵之辈,另一方面隐讳的表示这个话题没有任何实际意义,讨论起来只是浪费时间。

    “就以朕随驾来的这一万精兵为例,若是由你统领,如何作战?”耶律洪基却是不依不饶,好像非要刨根问底。

    御帐亲军,乃是辽国最精锐的雄悍劲旅。耶律罕特剌对此却是深知,此时他不知道皇帝是在随口一说或是另有深意,若是真的让自己现在统领这一万兵马前去攻打雁门关,这也不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毕竟现在的皇帝就是这么荒唐的一个人。

    “启奏陛下,我大辽铁骑之长,在于驰骋骑射,冲陷野战。南朝之长,在于坚城硬寨,结阵自守。若是臣用兵,必设计诱其出战,于野地断其粮道,乱其阵型,后从容击之。”

    “我大辽古语有云,结阵不战。若是南朝兵马结阵,离城不远,如何图之?”

    “此非可图也,必诱其远离城寨方可击之。”

    “若其不出城,只是龟缩城内自守,如何图之?”

    耶律罕特剌很想告诉他的皇帝若是南朝撄城自守,当今天下没有任何军队能奈何得了他们,还是早点洗洗回去睡吧。他宁愿去面对草原上狂野剽悍的阻卜蛮夷,也不想面对宋军把守的坚城硬寨。自宋辽相争以来,一直就是辽军擅野战,宋军擅守城。当年大辽南下,每次攻城必败,一直打到檀州,却没能攻下宋军把守的任何一座城池。

    那时大辽军力鼎盛,都做不到的事情。现在国力衰败至此,又有什么本事能做得到?

    只看对面雁门关隘雄峻,山势奇险,绵延城墙数里,其上吊斗林立、城高池深;所有的大小隘口都密布着碉堡寨楼、拒马鹿角,其外又是一层又一层的壕沟和羊马墙,其内还不知有多少陷马坑绊马索,多少虎落翻板机关隐藏在地表之下。城上各种床弩擂石都已经伸出女墙,黑压压的士卒虎视眈眈,显然也是含有向这边示威的意思。

    这样的要塞……凭这一万不擅攻城的御帐亲军,便是耶律休哥在世,也无能为也。

    不过不能这样和皇帝说。

    “启奏陛下,南朝守城而战乃是其看家本事。若图之臣以为用间方为上策,促其内部生变,城池唾手可得。然此非一朝一夕可以成事,非有长期经营才见效果。”

    “若是用间不成,如何图之?”

    “若如此,唯有死战尔!狭路相逢勇者胜!当调派南京道之汉军、渤海军、以及西京道之汉军前来相助,此皆我大辽善步战者。再选调精锐骑军,间道插入敌后,阻敌援军抄其粮道,断绝内外交通孤立其城。大军围之蚁附登城,此党项所以克永乐、金明也。”

    话说到这个地步,耶律罕特剌也算是豁出去了。几乎就是明白的告诉皇帝,凭借手头这点兵力想要攻克雁门根本就是白日做梦。西夏攻打区区一座永乐城,就几乎将全国的男子和壮年女子全部拉上前线,而且最后还是依靠围困的方式最终侥幸得胜。其间各路宋军拥兵不救、最后那场泡塌了宋军城墙的关键性的暴雨也是西夏的获胜的主要因素。而金明寨之设防远不及永乐城,区区不到三千守军,西夏也动用了超过二十万的兵力围攻才获胜。

    雁门险固,天下雄关,大概比永乐城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河东宋军向来以剽悍顽强著称,想要攻克眼前的雁门关,怎么着也得动员个十几万兵马,加上各种大型攻城器械才有作战的把握。

    但是想想百多年前宋军在雁门大破辽军的战例,便知此战的凶险。若是宋军集结一只精锐马军从小路绕出来突然直击辽军之侧后,会不会引起全军溃乱?当年杨业就是这样胜利的。而辽军几乎不可能将宋军所有可能的偷袭路线都看住,这就是雁门易守难攻之处,出入的小路太多太偏僻分散,而这些小路的隘口都掌握在宋军手中。

    宋军虽然号称一向缺战马,但是并不是国内没有马军。各路藩骑藩军便多是马军,以河东为例,著名的折家藩骑便多达数千。再加上各路禁军的驻泊马军,努力凑出来万余骑精兵是可以做到的。

    而这万余马军对于辽军来说便是巨大的牵制。若要看住这万余马军,辽军在每个宋军可能出现的隘口外,至少也要部署三千骑军才可保证安全,少于这个数字便可能为宋军所乘。但是这样的隘口,不下四五十个,辽军不可能将如此庞大的兵力用于这种任务上,事实上也不可能看得过来,也就是说总会有漏洞出现。

    这种情况就像当年西夏占据横山,威胁整个陇右的情况。也有点类似辽军威胁河北路的情况,因为不知道敌人何时会出现在何处,宋军被迫囤积重兵处处设防。现在陕西的情况还好些,宋军蚕食横山,步步推进,横山之险已为宋夏共有。但是河北路却依旧是堆满了重兵,防备辽军随时背盟南下。

    若是真想开战,与其打雁门,还不如攻打河北,毕竟那里才是适合辽军铁骑纵横驰骋的平野战场。

    而此时在这里,说不定就有数千马军随时突然从侧翼杀到。随驾的万余精骑布阵,也是防备侧翼可能突然出现的敌情。毕竟谁都不认为自家如此跑到南朝家门口耀武扬威,南朝会忍气吞声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想到这里,耶律罕特剌突然想到此时,是否有一只南朝精锐马军正在雁门关城门之后集结,虎视眈眈的准备正面出击?

    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而这个方向恰恰却是防备力量最薄弱的方向。

    大辽君臣一向轻视宋军不敢野战,这恰恰是个心理上的盲区,大概现场众人谁也没做好宋军突然出关正面挑战的准备。就在这最不可能的时刻和最不可能的方向,恰恰宋军突然出关,数千精骑突然向他们所在的这个小丘冲杀而来,不知在场兵马有多少把握能挡住宋军不犯驾。

    以他这样身经百战的宿将眼光来看,危险迫在眉睫。

    一旦宋军真的杀出,必然是全力以赴不计伤亡的直扑耶律洪基御驾之处,只要能杀了耶律洪基,即使全部兵马死光、即使河东的全部马军全都死在这,也是盖世大捷。而这些御帐军能不能把耶律洪基保护的风雨不透,实在难说。毕竟御帐亲军虽然没有丢掉武力至上的传统,但也是很多年没打过仗了,而河东和陕西的宋军因为与西夏近百年的战火锤炼,几乎都是百战之余的精锐。

    若真是那样,很可能用不着那种大逆不道的……

    但是令他失望,也是意料之中的是,宋军终究还是没有出战。而耶律洪基在他的“苦谏”之下,终于还是哈哈大笑着说:“漆水郡王不必如此,朕岂不知此事无能为也,特戏之尔。传旨,漆水郡王为国操劳,忠勤用事,赏金百两,铜百斤,绢百匹,珍珠五斗,歌伎十名。”

    “臣谢恩。”耶律罕特剌滚鞍下马,叩谢于地,心中却是叹了一声。

    今晚,便要……

    他偷眼去看陈王萧燕六,萧燕六虽然也有随驾,但是两人一直没机会交流。直到现在才抓住一点机会,偷眼看去,却见萧燕六面沉似水,向他示意的眼神让耶律罕特剌的呼吸都差点停滞了,怎么回事?难道事情出了纰漏不成?

    萧燕六虽然没有说话,但是耶律罕特剌从那略带慌乱的眼神之中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事情有变!

    “传旨,今日已看的够了,南朝鼠辈不敢出城,咱们便收兵回营吧。”耶律洪基志得意满,对自己强大实力恐吓的效果十分满意,可惜南朝此时国内没什么天灾人祸之类的,西边也是连连得胜,士气正盛。否则又可敲诈勒索一番,让赵煦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小子知道知道大辽的可怕之处,当年自己连他老子都不放在眼内,到了儿子这一代自然不在话下。

    军阵之中传出震撼低沉的号角,黑压压的骑兵们簇拥着黄罗伞盖的御驾,逐渐远离雁门关守军的视线。

    辽军御营并未驻扎在朔州城内,当今辽主对于田猎的喜爱堪称是史上罕见,御帐便扎在桑干河之滨的狼牙村内,便于随时出去打猎游玩。桑干河在大同府境内分岔,流入应州境内的支流叫做浑源川,朔州境内的河段当地土人也叫做灰河,此河水量充沛,即使冬天也不结冰,正好供大军取水之用。

    御驾回营,留守的文武大臣在皇太孙燕王耶律延喜率领下齐来迎驾。耶律洪基自觉的今天在南朝面前耀武扬威,南朝胆小如鼠不敢应对,心情甚好,哈哈大笑让众卿平身,接着就吩咐大摆宴席,歌舞伺候,与众卿同乐。

    契丹皇帝御帐巨大无比,高达丈余,方圆占地达到数丈,好像一座小山耸立。周围一圈用铁枪插地,上有毡伞,侍卫们便在伞盖下站岗,再外面全都是侍卫的营帐。契丹的御帐军虽然亲贵,但是只有其中最勇猛忠诚的猛将能有资格宿卫天子。此时众臣鱼贯而入,各自解下兵器交给守在帐门口的侍卫太保,萧燕六故意拉在后面,低声和耶律翰特拉说了句什么,两人最后进了金帐。

    很快,金帐中热闹起来,乐声绕梁,十六名绝代佳人翩翩起舞,舞姿风流挑逗,如粉蝶穿花,曼妙妖娆。在场众臣皆是辽国当权的显贵人物,无不见多识广,府中也多蓄养有歌伎,但是这些御用歌伎无论相貌舞姿,都是众人从未见过的。金石丝竹、罗绮珠翠之中,众人大多如痴如醉。

    耶律洪基更是欢喜,连连赐酒,又命众臣赋诗作词,凡是行不上酒令的,都要受罚。众人多拍皇帝马屁,个个抖擞精神,出口成章。辽主心情舒畅随口赏赐,无数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翡翠珍玩便这样随意的赏了出去。看得个别真心忧国的大臣们心中十分无奈。

    如今十余万大军在外,又不作战,只是终日在旷野之中游荡,每日空耗钱粮都是天文数字。再加上这样奢华浪费,国库本就空虚,这样浪费下去禁得住几下折腾?跑去雁门关外耀武扬威一番又如何?便是再耀武扬威,于他南朝又有何损失?不曾削弱南朝一兵一卒,又没能从南朝手中拿走一寸土地一文铜钱,实是自己消耗自己。皇帝不但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觉得好像打了个大胜仗一样,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但是这样想法只能在心中,谁敢说出来?

    喝了一阵儿之后,歌舞也散去,耶律洪基心情舒畅便又要玩他喜欢的双陆游戏,耶律翰特剌却是和萧燕六交换个眼色之后起身告退。

    “启奏陛下,臣执掌宿卫,恐饮酒误事,当回营处分巡营军务,请陛下准奏。”

    萧燕六和萧阿鲁代也站起来言回营处理军务,一起请辞。

    耶律洪基正喝的高兴,却见这三人想要退席,便觉得有些扫兴。但是他也知道耶律翰特剌治军素来以军纪严明著称,最讲究主帅以身作则为诸军表率。凡是军中规矩便是天王老子也不能改动,不管大小将帅无一例外,他自己是断不会违反自己设置的军规的。他要走,定是到了主帅该在营中露面的时候了,自己也不好强留。

    而萧燕六则是西京留守,自己是在他的防区逗留,他细心于防务也是可以理解的。萧阿鲁代则是统兵老臣,和耶律翰特剌一起征剿上京道叛贼。此人平时最喜欢小题大做的给自己进谏,仿佛自己每做一事他若不进谏就好像没有尽到臣子的义务一般,他若走了也好,省的扫兴。

    于是耶律洪基便顺水推舟准奏三人离席,又褒奖三人忠勤,各赐狐裘一领,刚才的绝色美女又各赐一名,引得众人羡慕不已。

    三人退出金帐,萧阿鲁代自回营。但是萧燕六和耶律翰特剌却是兜了个圈,两人相会于萧燕六的大帐之内。待屏退了左右,耶律翰特剌便急不可耐的问道:“王爷,事情莫非有变?!”这位辽国的常胜将军即便在刀山火海的沙场之上面对千军万马都不会皱下眉头,此时却是惊惶莫名,脸上的汗都出来了。

    萧燕六知道此时是不能再瞒了,否则这人恐怕出了营帐立刻就会去向皇帝告密。低声说道:“不瞒郡王,事情确实有变,但是还有的补救。”

    “究竟何事?”耶律翰特剌的脸色顿时白了。

    “吾等皆中了西夏梁氏的奸计了!”

    “此话怎讲?”

    “这一切都是梁氏的计谋,我等皆被其玩弄于鼓掌之上。她想挑起宋辽战火,他西夏好从中得利。”

    “这么说,今晚来的……”

    “今晚确实会有袭击发生,但是袭击的目标却不是御帐。”萧燕六说着拍拍手,两名心腹亲兵带着韩月自帐外的黑暗中幽灵般的出现。

    “小人韩月,参见二位王爷。”……

    不久,耶律翰特剌鞭策马离开了陈王的大营,打马如飞往自家大营奔去。

    借刀杀人移花接木,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好一条毒计!梁氏毒妇,我耶律翰特剌不抱此仇,枉为大丈夫!

    金帐之内,耶律洪基喝的满面红光,与一干臣子玩的十分高兴,赢了的都是赏赐珠玉珍奇,输了的都要打屁股。皇太孙耶律延喜不胜酒力,早就被灌倒了。耶律洪基笑着命侍卫将皇太孙送回,直到夜色深沉,这才让众臣散去。

    耶律洪基伸个懒腰,觉得今天十分满意。宫娥进来想要侍候他宽衣,但是却被他屏退。若在以往他是要睡觉的,但是此时他只觉得酒意很足,反而睡不着。在这隆冬季节只觉得满身发热,大帐内本就温暖,他却坐不住,直接出了金帐之外。

    帐外冷风一刮,反倒觉得说不出的舒服。金帐外的侍卫们登时跪了一地,连带外围的御帐亲军们也跪了黑压压一片。

    “都平身吧。”耶律洪基摆摆手,突然觉得自己若是效仿一下古人,来个天子亲自巡营,是不是很有趣。想当年自己也是马上豪杰,平定过耶律重元的叛乱。但是到现在,多年没有亲自统兵征战了。

    “传旨,尔等随朕巡营,不必带御驾仪仗。”

    “遵旨。”侍卫们毫不含糊,立时起身各自牵过战马。耶律洪基想了想,说道:“先到皇太孙营中巡视一番。”耶律延喜毕竟年轻,没什么酒量,喝了那么多身体肯定不适。自己的皇位便指望这一根独苗香火传延下去,还是先去看看的好。

    辽主巡营,本来必然有一番排场。但是耶律洪基下令不许声张,只带数百最亲信的侍卫随身护驾,凡所过之哨卡各拦子马、军将、各部贵人不得离岗迎驾,只需各安其位便是,擅自泄漏皇帝行踪路线者族灭。辽军营伍之中,不论契丹还是部族属国或是汉军,同队之人基本都是同乡同族,一人犯法形同连坐,此令一下,辽主行踪顿时便无人敢于乱传。所以耶律洪基一行直到皇太孙营前之时,营内东宫诸官才知道御驾亲临,慌慌张张的跑出来叩拜迎驾。

    耶律洪基对自己这一趟微服巡营并不如何满意,自认为看到了不少情弊。以他观察,御帐亲军的军纪还算不错,但是各部也是有高低分别的。至于宫分军则有些纪律颇严,营伍严整,夜间巡哨并未懈怠。但是有些则松懈不堪,甚至连拦子马都没有放出,守夜的兵卒还在睡大觉。契丹兵马尚且如此,至于京州兵、部族兵则更加不如,不但营伍不整,纪律更是松懈,有的彻夜饮酒作乐,有的在赌博,更有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妓女出入营中如同出入菜市场一般随意。

    不过令他欣慰的是皇太孙的东宫大营还算不错,自己一行人离老远就被拦子马发觉了,显然警惕性并未松懈。看来不枉自己费心培养,总算没叫自己失望。

    “众卿平身,皇太孙何不见驾?”

    耶律洪基此问并非存心找茬,其实只是个场面话。他料定耶律延喜此时醉酒难起,只待众官解释一下,便顺势赐解酒汤药,然后入帐好生抚慰皇太孙一番。但是却见众官一个个只是叩头,却无人敢接话。

    这班人平时机灵,怎的到了这时便如此呆头呆脑?

    耶律洪基心中暗笑,却见这班官员紧张的面无人色,似乎真是被自己的“王霸之气”给震住了,他此时酒劲醒了些,夜风刮的身上有些冷了。也不想再捉弄这班人,便又问道:“皇太孙可是酒未醒?”

    这一问,这班官员有人忍不住喊了一声:“皇上恕罪!”这一喊,顿时这班人争先恐后的喊起来,一片恕罪之声让耶律洪基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本能的感到事情有些不妙,立刻下令戒备,身边侍卫立时将他围住,同时左右散开将这群官员包围个里三层外三层,一个个张弓搭箭,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动手。他的侍卫太保萧藏奴拔出腰刀,厉声高喝:“有敢妄动者皆斩!东宫兵吏放下兵器!不从者就地格杀!皇太孙!皇太孙出来见驾!皇太孙呢!?”

    耶律洪基此时也是怒目圆睁:“尔等这是怎么回事!?皇太孙呢?皇太孙可在帐中!?皇太孙在不在帐中?”他直觉是皇太孙可能出了什么问题。

    此时大营所有的兵将全都老老实实放下兵器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那些官员吓的体如筛糠,哆哆嗦嗦只顾喊皇上饶命。耶律洪基对萧藏奴喝道:“进去看看怎么回事。”萧藏奴说道遵旨,一纵身便从马上飘身而下,身着铁甲虎背熊腰的壮汉竟然给人轻如鸿毛的感觉。却见他疾步如风,一晃身便闪进了大帐之内,很快便又出来。

    “启奏圣上,帐内无人。”

    “无人?皇太孙哪里去了?”耶律洪基顿时大吃一惊,看这些官员的样子,难道是耶律延喜出了什么事儿了?但是若是皇太孙出了什么意外,岂会有人不禀奏自己?没出事,那人哪去了?耶律延喜喝酒喝的都吐了,不可能再有力气出去行走。便是真出去散散步,也不可能走远,自己既然到了,必定有人会去通知他,而且这些官员也没必要吞吞吐吐的。

    耶律洪基越发狐疑,喝道:“皇太孙哪里去了?”

    这些东宫的官员胆子再大也不敢当面欺君,在皇帝的盛怒之下几乎要给吓晕过去,总算有个官还算胆大,等他战战兢兢地说完耶律延喜的去向,耶律洪基顿时大怒。

    去找耶律南仙了?

    喝成那样儿还能跑那么远?

    不可能!除非……这小子是在装醉!

    这是当面欺君!这小子,什么时候竟养出了欺君的胆子?

    若非自己今夜突然性起亲自巡营,只怕根本不会发觉这小子还有这样的一面。这是那个在自己面前恭顺听话的小子吗?耶律洪基本就是多疑之君,否则当年也不会听信谗言杀了自己的老婆和儿子。现在发觉耶律延喜暗地里竟然还有自己所不知道的一张面孔,顿时心中阵阵狐疑。

    而且这小子竟然是去找耶律南仙?他有没有把国家大事放在眼中?!玩女人不是问题,问题是耶律南仙是自己亲自选定的和亲西夏的宗室女子,这小子竟然搞上了她?这不是存心坏国家大事吗?他有没有把自己的旨意放在眼内?!

    其实他早就听说过一些这样的风声,说是皇太孙和耶律南仙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因为查无实据,所以他暗中命令萧燕六提醒一下皇太孙不要弄得太过分,前面的事既往不咎,后不许再有来往。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阳奉阴违?

    耶律洪基越想越怒,真的感觉自己对这小子的培养呵护算是白费心血了。今天他敢对自己阳奉阴违,明天呢……他还会把自己的这个爷爷放在眼内吗?

    “好大的胆子!萧藏奴你去传旨,让皇太孙速来见驾!呃……等等!”

    耶律洪基盛怒之下话已出口,但是突然心中一动难得的又冷静下来。

    此事若是闹的尽人皆知,恐怕就不好收场了。耶律延禧毕竟是自己皇位的唯一合法继承人,到时候自己还能如何?难道废了他?

    还有自己毕竟没有亲眼所见,只是偏听一面之词,会不会是有人设计陷害皇太孙?自己一怒之下若是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之事,到时候……耶律洪基想起了自己的儿子昭怀太子和自己曾经的皇后萧观音,当初自己就是偏听了耶律乙逊这个奸贼的谗言陷害,毕竟没有亲眼见到皇后的奸情,却一怒之下铸下大错。

    当年耶律乙逊曾经还想谋害皇太孙,现在这情况,不是和当初非常相似吗?

    莫非有人想谋害耶律延禧?但是这群东宫的僚属官员,众口一词,难道他们都要舍命来陷害皇太孙?要知道皇太孙失德,这些人可都是要负上没有好好规劝教导的责任的。大辽不是南朝,没有不杀士大夫的规定。

    思来想去,耶律洪基很快有了决断。连百姓村夫都知道捉贼拿赃、捉奸拿双的道理,这件事他不会再听信别人的言语,就由自己的双眼亲自来判断吧。

    他对萧藏奴做了个眼色,萧藏奴会意,立时一挥手,四周的侍卫如狼似虎的冲了上来,将在场的东宫僚属兵吏全都绑了押了下去,不管如何这些人的命运已经注定。此事属实那就是欺君之罪,而且将皇太孙导向邪路的黑锅也将由他们来背,下场就是死路一条。若不属实,诬陷未来辽主,离间皇帝和皇太孙这等大罪足以将他们夷族。

    “尔等随朕去,朕要亲自去看看实情为何,胆敢走漏消息者立斩!”耶律洪基决定亲自去耶律南仙处看看。

    “皇上,是否要召阿思翰鲁朵皮室护驾?”萧藏奴眼见今晚事情发展已经超乎预料,本能的觉得只有这数百侍卫实在太不保险,万一事情有变,御帐侍卫虽然皆是骁悍绝伦之辈,但是在这十万大军之中,不值一提。便是加上辽主直属的御帐亲军阿思翰鲁朵,人数上面在这大军之中也属于少数。

    而号称契丹精锐的宫卫骑军几十年前便已日渐式微,号称十宫一府十万精骑只不过是撑场面的话,否则也不会让阻卜叛军逍遥这么久。况且宫卫骑军毕竟不是耶律洪基嫡系亲信,他们其实是从前历代辽国皇帝的御帐军,虽然对朝廷命令依旧服从,但是与现任辽主耶律洪基并无多大瓜葛。

    辽国军制,历代辽主从开国太祖耶律阿保机开始,便有自己的亲信卫队,称为“算翰鲁朵”,契丹语中“算”便是心腹的意思。皇帝驾崩之后,朝廷便会营造宫室安置他的嫔妃,而他生前遗留下来翰鲁朵御帐军们便会转为宫卫军,替皇帝守陵和监护宫室遗属。而新皇帝则会另组建自己的翰鲁朵亲军,兵员或者来自州县地方或者豪强大部的勇士,也有的来自前任皇帝的翰鲁朵,自此成为制度。

    大辽到了耶律洪基这一代,历代前任统治者留下了共有十宫一府,分别为:太祖的“算翰鲁朵”是为宏义宫,太宗的“国阿辇翰鲁朵”是为永兴宫,世宗的“耶鲁完翰鲁朵”是为积庆宫,应天皇太后的“浦素碗翰鲁朵”是为长宁宫,穆宗的“夺里本翰鲁朵”是为延昌宫,景宗的“监母翰鲁朵”是为章憨宫,承天皇太后的“狐稳翰鲁朵”是为崇德宫,圣宗的“女古翰鲁朵”是为兴圣宫,兴宗的“窝哒碗翰鲁朵”是为延庆宫,孝文皇太弟的“赤是得本翰鲁朵”是为敦睦宫,晋王耶律隆运(韩德让)的文忠王府。

    这些宫卫分布在辽国各地,等于是还负担有分镇各地要津的职责。

    这历代留下的宫卫军,本是契丹族战斗力的精华所在,但是随着时代变迁,很多宫户的后代虽然还是在宫卫军籍之中吃兵粮,但是早已不复他们的祖辈当年之勇,打仗多靠着家丁冲锋陷阵的大有人在。到了耶律洪基当政之时,其治国昏庸无道,国力日下,宫卫也加速腐化,虽然还不至于完全腐化,但是各宫有战斗力的部队在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而现在的西京道内便分布有宏义宫、永兴宫、崇德宫、文忠王府。宫卫骑军总数高达三万一千骑,如今全部随驾,但是实际数量大概有二万八九千骑。而其中堪称能战者唯有崇德宫和文忠王府的骑军近两万,宏义宫和永兴宫的战斗力远不及此二者。

    十余万大军之中,御帐军和宫卫军的总数可能还不到四万,剩余的全都是各部大首领、随驾的朝廷重臣、皇族的私兵和汉军以及所谓的五京乡兵、部族军。这些人的可靠程度,可能还不如宫卫军。

    一旦情况有变,实在是难称安心。

    “哼哼,这周围都是我大辽的军队,你还怕有人敢造反不成?朕倒要看看,谁有这等泼天的胆子?”耶律洪基冷眼藐视着他的侍卫太保,言语间所自然流露出来的豪气令人慑服。对于此事他实在不想大肆宣扬,此行牵涉到皇家阴私,他不想多带庞杂人等。

    “不必多言,尔等只管随驾便是!”

    “遵旨。”萧藏奴被耶律洪基的气势震慑的不敢抬头,眼看耶律洪基拨马前行,便赶紧打了个呼哨,侍卫们急忙围拢过来,簇拥着耶律洪基急急沿着河边向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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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河边某处小谷内,耶律合安见到了燕之古和宋江。

    除了极少数的心腹将领之外,他手下的绝大部分兵马都不必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为何。只是服从主将的命令跟随来此而已。当然他们都是西京道的兵马,耶律合安声称此乃西京留守司的军令,调他们前来宿卫天子,也无人怀疑有它。

    真正明白此行目的的,就只有耶律合安、耶律达、燕之古三人而已。而他的百余亲兵,都是久随他的心腹死党,虽不知端倪,但是可以托付信任。

    以耶律合安的地位,当然不可能知道辽主金帐的具体位置。但是燕之古乃是陈王殿下的心腹,他亲自传来的消息是不容置疑的。未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他的部下三千余骑都在十余里之外的另一处密林之中驻扎,以避免和“南朝贼兵”提前碰面坏了大事。此行他只带了十名心腹亲兵随燕之古前来,耶律达率领剩余的亲兵留守后方。

    小谷内,密密麻麻的全都是人马,或坐或站,但是却无人喧哗很安静。偶尔有战马不安的打响鼻或者嘶鸣,也立刻被主人安抚下去。这些扮成辽军的南蛮子,一个个的都很安详从容,丝毫没有面对死神的畏惧紧张。

    能被挑选出来执行这种自杀任务,果然都不是等闲之辈。红娘子能聚集如此之多的精锐死士,看样子比大辽的宫卫精兵还要精锐三分,不愧是号称绿林女王的巾帼英雄。

    在宋江和燕之古的引荐下,耶律合安见到了红娘子和何灌。

    这两人都是名噪宋辽边境两侧的风云人物,何灌禽弓神射威震边陲自不必说。红娘子更是绿林之中的神秘人物,外人根本不知她的真实面目。耶律合安在五寨关之时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宋人大队,并没看清楚二人的面目,此时两个人主动在他面前露面,他心中也不由得好奇起来,想看看这两个胆大包天的狂人究竟是何人物。

    他虽然久在西京道,但是守的是辽夏边境,后来因揭发陈王妃有功,踏上了飞黄腾达之路,升迁到了西京大同府,后又调任倒塌岭节度使司统兵,现在任东胜州知军州事兼西南招讨司副都部署,在西京道也真正成为了重权在握的一方诸侯。但是他从没到过宋夏边境,也从没见过这两个宋朝名人。

    见了何灌,他的心中首先觉得这人看起来比想象中年轻,但是十分英俊。气质桀骜眼神狠定,整个人似乎像一把出鞘的刀子一样充满了刚厉锐气,一看就知道是个三刀六洞不眨眼的狠角色。而那红娘子身着铠甲,骨子里却有种撩人媚意,但是眼神也不善,整个人总觉得邪气妖媚。

    这女人便是红娘子?如此遮挡不住的妖媚风情,看来能支这么大的摊子,一定是善用了女人天生的武器。

    而他们的部下们,让耶律合安有些疑惑,这些人虽然都作辽军打扮,但是有些人看起来有点像是西夏人,有点像是羌人的感觉。他曾经长时间镇守过辽夏边境,对于西夏境内的党项羌、沙漠中的马贼部落很熟悉。这些人给人的感觉像是西夏人,甚至是上京道的那些蛮夷部落的兵卒。但是那些蛮夷绝不可能有如此好的纪律。

    明白了,这些南蛮子也算机关算尽。他们不只是一层假扮身份,实际上准备了两层三层的假身份。河东地处三国交界之处,他们肯定从辽国和西夏都吸纳的有人,现在用上了。他们虽然假扮辽军,但是一旦交战肯定会被揭穿,他们已经做好了被揭穿的准备。

    西夏军、或者上京道阻卜叛军假扮辽军袭击御帐,无论成功失败,这帐都算不到南朝的头上。嗯,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耶律合安心中好笑,这等小聪明有何用处。他扫了一眼堆放在一处土崖之下的那些黑黝黝的大火炮,还有这些人手中所持的那些从未见过的弓弩。这就是天下闻名的神劲弓和虎崩炮吧,你们若是在战斗中使用此物,哪还能瞒得了你们宋人的身份?

    不过自己没必要替这些南蛮子操心,他们本来就是一群替罪羊而已。一群注定要死的人的命运,不值得挂心。

    想到此处,耶律合安还是调整心态,冲着何灌和红娘子一抱拳说道:“二位请了,今番合作,是为了我宋辽百姓长久太平着想。某非不知伦常之辈,然此人若是继续在位,不论大辽还是大宋,都休想有好日子过。故……”他自己说着都觉得别扭,好在那何灌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等前来,只是为了杀耶律洪基来的,别的废话不必多说。”

    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无礼,心中愤怒。但是转念一想,这些人已经有了必死的觉悟,自然不会在意旁人感受。于是忍下怒气,只是点点头说道:“既如此便是最好,某静候佳音,只待诸君得手,某必不负约,如违此誓,死无葬身之地!”

    燕之古也说道:“某等自是为了大义,尔等南朝莫要以为只有你们才知道义之所在,须知我大辽契丹之中,亦有愿为天下苍生赴汤蹈火之辈!”

    宋江在一旁打圆场地说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莫要起了嫌隙,都是为了大事而来,不须如此。谁知明天还能不能活着相见,能死在一处也是个缘分。”

    那何灌冷着脸毫不领情,干脆到一旁收拾马甲去了。耶律合安见对方如此态度,也是心中恼怒。毕竟两国敌对了这么多年,三言两语就想化解仇恨实在是不可能。燕之古对他施了个眼色,他自认为这帮南蛮子已经死到临头,也没必要和一群快死的人生气。冷笑着说道:“某静候佳音,告辞!”说着拨马领着那十余名亲兵便回去了。

    待这一行人消失在夜色之中,何灌和红娘子才从人群之中闪出,看着耶律合安远去的方向冷冷得说道:“那便是替死鬼了?”

    “正是,此人正是最完美的替死鬼。”

    何灌转身看了看另外那个“何灌”和“红娘子”,那“何灌”的脖子上还有刀痕伤疤,皱眉问道:“你是汉人,如何为西夏效力?”

    “我只效忠我的理想,莫忘了现在我是在救你东朝。”

    “你的人能保证不露出马脚吗?”

    “他们都是仁多氏的族兵,而且他们并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只知道服从我的命令,便是落了活口也是说不清楚的。倒是你呢?你能保证你的人都能信任吗?”

    “你以为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死士是乌合之众吗?他们从此刻起,都会以西夏人自居,他们所有的人都会说羌话,到死也不会改口的。只要我的命令不停,他们全都会力战至死。”

    “我倒没想到你竟真的能放弃原先的计划,我实在是低估了你。”

    “若我不放弃呢?”

    “只好杀了你。”

    “你做得到?”

    “做不到也要试试。”

    “你我都是同一类人,胆大包天的亡命之徒,为了理想信念可以不顾性命。卧薪尝胆数十年,只为今日,却发觉给人利用了,你却以为我会气昏了头不顾一切的蛮干吗?我能忍这么多年,自然还能忍下去,等到下一个机会到来。你,确实是低估了我。”

    “和你这样的人说话就是痛快,那我也不再废话了,我不会为了你的大宋效忠死节,一旦情况不妙我会立刻逃命,不管成功与否,我都会回西夏去。”

    “就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不过你坏了梁太后和仁多的大计,他们焉会容你?”

    “仁多马上要和梁氏决裂了,梁氏正需要人扶持,我去帮她正是雪中送炭,她又怎会不容我?再说有谁知道我曾在此出现过?我现在的名字叫做何灌。”

    “你算的倒精。”

    “你是不能露面的,你久在边境,威名素著,辽军之中恐怕多有认识你的人。一旦你被人认出来,只怕前功尽弃。红娘子也不能露面,这既然是一场假打,你们这些真正的主角就没必要出来送死。再说某毕竟曾是折太尉旧部,不能眼看着他的女儿去死。”

    “你若至宋,凭你的才能,何愁不能一展抱负?”

    “我虽是汉人,毕竟乃是夏臣。背主求荣,你还会看得起我吗?”

    “良禽择木而栖。”

    “哼哼,只看现在大宋,党争不断,那些相公们只顾互相倾轧,追名逐利,谁管边庭百姓疾苦?那些士大夫,口口声声说着百姓疾苦,贫者无立锥之地。但是谁家不是兼并土地,家财巨万。国家有难,边地军民将士血战,哪个不是于国有汗马功劳。但是在那些士大夫眼中,这些纯朴将士百姓却如鹰犬猪狗一般任其轻贱欺辱。要我去给那些文人们当奴才,这样的朝廷你以为我愿意去效劳吗?”

    “西夏那边一样会因为你是汉人而猜忌排挤你,你可忍受那些委屈,却不能忍受父母之邦的委屈?”

    “谁说我要忍受?天下之大,万国并立,能去闯荡之处多亦。我父亲虽是西夏之臣,我不过继承我父亲之遗志罢了。有朝一日我在西夏该办的事情办完之后,若觉再无可留恋之处,便是夏主求我留在西夏我还不一定稀罕呢。”

    “哼哼,狂生,你以为天下是好闯的吗?”

    “你以为辽主是好杀的吗?”

    “未曾想折太尉用了你这样一个间谍,西夏真不知该说是福是祸。”

    “是福是祸,带过了今晚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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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深沉,灰河边的耶律南仙所住帐幕外,东宫的百余侍卫正在巡视,紧紧护卫住那个平常无奇的帐幕。萧合达身着铁甲,手提双戟,背背强弓,立于帐外不远处。

    耶律南仙虽然被封为成安公主,其实不过是出于政治需要。她虽然确实是皇族宗室,但是属于那种非常远的亲戚,和现任辽主八竿子打不着,她出身的部族也是契丹旁支小部族。故此她所在的部族的营寨距离辽主金帐非常远,几乎到了营区的边缘地带。若非她是未来的夏主王后的身份,她的部族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所以皇太孙到来,并未引起多少人注意,更何况皇太孙还刻意隐藏了身份。

    帐内,一双年轻男女赤身裸体搂抱在一起,便在那床榻之上翻滚绞缠,肉体充满欲望的挺动和颤抖,亢奋的呻吟喘息荡人心魄。

    牛油大蜡的火苗不时摇曳,将帐内照的光亮无比。耶律延喜压着耶律南仙那苗条婀娜的成熟胴体,将她的赤裸的下身压得完全分开,在她的双腿之间如痴如醉的耸动着,青笋般的阳jù在那娇嫩的阴户之中进出着,带着快感欲浪和湿淋淋的淫汁。两人的影子映在帐壁上怪异的颤动着,像两只叠在一起的欲兽。

    耶律延喜的身体本就不强壮,虽然个子不低,但是瘦削苍白的像是营养不良,此时和耶律南仙成熟妖娆的肉体比较,有种怪异的官能倒错的性感。

    他迷恋这个女人的肉体,这个女人真的美丽,是他见过得最美丽最有魅力的女人之一。他每次见到她都特别渴望占有她的肉体,那种强烈的占有欲让他欲罢不能。他的癫狂让欲火始终不能平息,盘肠大战已有半个时辰,两人滚落的汗水沾湿了床榻上的柔软兽皮毡毛,他已经在她的体内射精过两次了,但是他仍旧想抱着这令人迷醉的肉体拼命发泄自己的性欲。

    在他经历过的女人里,只有这个女人能让他产生如此强烈的魔性欲望。一想到西夏那个从未谋面的国王将会拥有这个女人,耶律延喜就感到嫉妒如火。

    但是他没胆子也没能力反抗自己的爷爷做出的决定。

    此刻他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想全身心的将自己的所有性欲全都发泄到她的体内去,深深的射入她的身体最深处最尽头,让她全身每一处都完全的属于自己,都深深打上自己不可磨灭的烙印。

    他根本不觉得疲累,只是不停的捣动着身躯,阳jù用力蹂躏女人令人疯狂的阴户,那种包夹紧缩的感觉就像一张嘴含住她的阳jù高度技巧的吮吸,让他射精后的疲累飞到九霄云外,让他的欲火很快复苏甚至烧得更猛。让他感觉全身似乎有发泄不完的欲火,他用力抱着压着搂着,用全身的力气猛烈冲击挤压身下的女人肉体。

    “哦……哦……朕……要让你怀孕……你的子宫是属于朕的……”耶律延喜只有在她的面前才会如此放浪形骸忘乎所以的自称朕,这等欺君之罪只有他在耶律南仙面前才敢放开心怀和疏解压力。

    “皇上……皇上……”

    耶律南仙也是非常知趣,以诱惑的声调纵情吟哦,白肉荡漾扭动胴体接纳青年肉体那无穷无尽的精力,她也是泄过一次身子了,少年的精液灌满了她的阴户,让她的小肚子里面热热的,阴中敏感异常,水湿滑嫩,淫水和精液粘浑成白浊粘液几乎是被挤压着往外流溅。

    她对这个迷恋自己肉体的年轻男子也有特殊的感情,他是未来的辽主,天下最强大帝国的皇帝,自己的身份何等平庸,能够侍奉他是自己的荣幸。虽然自己无法抵抗命运,将来注定会成为那个西夏国王的王后,那么在此之前能够把自己全身心都交给这想交给的男人,自己也算是幸福的吧。

    她努力勾住男子的脖子,雪白的修长美腿上面全是汗光和揉搓的手印痕迹,小腿分开从后交叉勾住男人的腰,让男人的小腹完全贴到自己双腿之间的阴部无法离开,以这种最淫荡大胆的姿势迎接男人的冲击,每次的深入都能顶到她的子宫口,痛苦快乐混杂的火热触感让她哆嗦的魂飞魄散。

    耶律南仙淫荡的表情让耶律延喜亢奋的难以抑制,连帐外的侍卫们似乎都听到了里面那情欲勃发的喘息呻吟,那种动静实在让人心旌摇荡,似乎皇太孙猛力狂干之下,连床榻都要给摇塌了。侍卫们各个脸色古怪,拼命捂着耳朵不敢多听。萧合达皱着眉头示意他们再离大帐远一些,便在这时,却见前面来了一骑快马。

    帐内,耶律延喜几乎是站了起来,兜着女人的身子悬空站立,耶律南仙双腿夹缠着他的大腿,手勾着他的脖子,就那么悬空挂在他的身上,任男人的阳jù完全在自己体内凭着摇晃动作搅动,那感觉让她欲仙欲死,大量淫水失禁般的溅出,漏洒了一地。

    “燕王!燕王!殿下!殿下!”帐门口传来了焦急的低声,燕王是耶律延喜的封号,辽国历代契丹之主的继承人惯例上都要加燕国王的封号。耶律延喜加封燕国王实际上就是确立了继承人的地位。以前耶律延喜最喜欢听别人叫他燕王,但是此刻却是充耳不闻,只顾兜着女人的双腿站着猛干,他的脸色胀得通红,脑门上青筋暴贲,显然已经是到了高潮的边缘。

    耶律南仙也没有听见,她只觉得阴中火热,快感如潮淹没浑身上下的神经。她拼命搂着男人的脖子,双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勾住男人的双腿,全身悬空着拼命搂紧磨蹭,腰部主动摇晃扭蹭,感受着坚挺的肉棒在自己体内的搅动,努力夹紧含吞,直到高潮再次来临。

    然后她突然痉挛了起来,强烈的高潮快感完全吞没了她。

    缠在身上的女体突然之间勒紧了他,耶律延喜体内的欲浪涌动霎那间爆发到了极限,电流从绷直的双腿直到后脑。

    男人发出了野兽一样的狂喘,用力猛顶女人悬挂在自己小肚子上的屁股,直接顶到了最尽头,接着精液喷薄而出,完全顶着射到了女人的子宫口。女人好象打摆子一样身体乱抖,完全瘫了,男人的腿不停哆嗦,支撑不住女人的重量,两人连接着萎坐在地。精液和淫汁顺着两人结合的肉缝流了出来。

    接着外面的萧合达就闯了进来,一脸惊慌的高呼:“殿下!”

    耶律延喜好像触电一样直接从女人身上弹了起来,直愣愣的阳jù还抖动着射出了一道白浊的精液,在空气中溅落在女人脸上嘴上眼睛上。

    “萧合达,你大胆!”耶律延喜吓的不知所措,接着尴尬无比,最后恼羞成怒。他不知道萧合达为什么会擅自闯进来,但是自己这幅模样实在是不堪之极,暴露在下人的眼中,实在是大不敬之罪!这家伙不要性命了吗?

    “殿下!快穿衣服!皇……皇上来了!”

    “啊?!皇上怎……怎么?”耶律延喜顿时吓得魂飞天外,忙不迭的赶紧抓起衣服就往身上套,还连连催促耶律南仙赶紧起来。耶律南仙女流之辈,早给吓得不知所措了。只觉得自己犯了欺君之罪,这下是死定了。

    “快穿衣服啊你!快……先先拦着皇上!”后面一句却是对着萧合达说的。萧合达赶紧退出帐外,他虽是辽国著名的勇士,能徒手猎熊虎而不变色,但是此时也是吓得满脸惨白,心中早就乱了方寸。适才突然接到心腹拦子马回报,皇上御驾数百人突然向这边来了,明显就是奔着皇太孙来的。

    萧合达第一个反应就是坏事了!皇太孙和耶律南仙的奸情肯定曝光了!皇帝这是来兴师问罪来了!否则皇帝在御帐饮宴喝得好好的,怎么突然跑来了?事先一点招呼都没打。这太不合常理了。

    拦着皇帝,怎么拦?莫非不要命了?皇帝盛怒之下,谁敢拦?难道是想被族灭不成?萧合达虽勇武超群,但是可没有造反的胆子。这时候去触皇帝的霉头,和自杀无异。除非皇帝并不是来寻皇太孙晦气的,可能是偶然路过此处。但是这种可能性实在太小,事先没有侍卫通传接驾,显然是皇帝刻意隐瞒行踪。

    皇帝为何要隐瞒行踪,针对的是谁?

    此时他在帐外束手无策,只是干等。眼看着前面已经看到了皇帝御驾的人群,他却不敢真的上前拦驾,同时也不敢再进帐。只好率领众侍卫跪倒路旁,耶律洪基转眼间就到了近前,他是认得萧合达的,喝问道:“萧合达,皇太孙可在此处?”

    声音虽不大,但是低沉威压,好似千斤重担压在心头。

    萧合达吓的连头都不敢抬,一听皇帝张嘴就问皇太孙,立时知道完了!出叛徒了!哪个直娘贼的奸贼泄漏了皇太孙的行踪给皇帝知道,这是不是朝廷内有奸贼针对皇太孙的奸计!?他脑子嗡嗡作响,眼前金星直冒,不敢实话实说,却更不敢当面欺君,只好应道:“启奏陛下,臣罪该万死,臣……臣……”

    耶律洪基一看他这样子便知道事情果然是向着自己不愿看到的方向发展,他一挥手,两旁侍卫立刻冲上将萧合达按住绑了,周围的他带来的侍卫一看顿时吓得瑟瑟发抖,一个个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恨不能将身子伏倒土里。耶律洪基气冲冲的下马,亲自奔帐门而去。

    待他一掀帐门帘,看到里面的情景,顿时气的脸色铁青。

    帐内满是浓重的精骚味和性分泌物味,还隐约有尿骚味,耶律延喜衣衫不整,敞胸露怀,发丝散乱,面色惊慌。此时只是穿上了袍子,光着脚正在努力套裤子,只套上了一半,下身还露着,直挺挺的阳jù晃荡着,上还有些粘汁秽物。耶律南仙这女人则是赤身裸体,只是用棉被和狐裘勉强遮住身子,眼见皇帝闯进来,顿时吓得眼一翻直接晕过去了。

    “你……你这逆子!你好大胆!”耶律洪基怒声斥骂,气的火冒三丈。这下由他亲眼所见,总是不会错了,没想到这两个鸟男女真的搞到了一起。

    耶律延喜顿时跪下,吓得体如筛糠,连连求饶。

    耶律洪基真想一脚把他踹到九霄云外去,但是总是还没气的失去理智。上年纪的人总是不像以前那般冲动火爆了,他怒道:“还不快把衣服穿上!回去朕再好好收拾你!”不论如何,这总是皇家的大丑闻,他也不想闹得尽人皆知让臣子们看了笑话。耶律南仙毕竟是要和亲西夏的宗室公主,与耶律延喜算是姐弟亲戚,姐弟乱伦这传出去非让天下各国耻笑不可。

    耶律延喜忙不迭的急忙又套起裤子,动作笨拙狼狈,急的脑门上尽是汗。像他这等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此刻紧张害怕万分,竟是穿了半天都穿不上去。耶律洪基气的抡起马鞭凌空啪的抽了一声爆响,吓得耶律延喜又差点坐地上。

    外面响起了侍卫们的呼唤和脚步声,大概是听到这一声鞭子响,以为里面出啥事了。

    “休得进来,违旨者斩!”耶律洪基一声爆喝,外面的动静顿时小了。

    这等情形,要不要把外面的侍卫全部灭口?耶律洪基对于人命根本就是视如草芥,为了皇家的尊严,赐死个几百人对他来说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毫无犹豫。还有那些东宫的属官也都不能留,反正耶律翰特剌也该走马上任,以后教育皇太孙的责任就是他的了。

    好容易等到耶律延喜穿好了衣服,却又战战兢兢的问道:“皇上,这都是臣的错……臣愿受任何责罚,请别降罪成安公主……”

    耶律洪基一听便是又冒火气,你现在还有心思顾着别人,先顾着你自己吧。却又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这小子竟还为别人求情,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还真是挺有情有意的。换了自己,肯定是尽力往耶律南仙身上推。这小子,总算还是有点担当。

    “少废话!责罚自然少不了你的!你先顾着你自己吧!”

    外面萧合达和燕王侍卫们都被押解在地上,御帐侍卫们多分散警戒四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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